“太太,我相信你说的,”王副官认真地回答道,“可这不应该是你管的事情,更不是我需要管的事情。姜太太,我们回去吧。”
“可是……”婉萍依旧在犹豫着,她忘不了那个孩子冲她喊阿姐时的眼神,耳朵里还回荡着尖锐的叫喊。
“姜太太,这世道里苦命的人太多了,您管不了那些的,要怪只能怪她们命不好。”王副官说。
婉萍回头看着那条长长的窄巷子,胸口郁积着一口气,她想救下那个孩子,于是扭头又返回舞厅。这一次婉萍要找太太们帮忙,她相信同样的都是女性,她们会更明白自己此时的强烈情绪,会同情那个可怜的小姑娘。
第三十九章逗趣
婉萍快步跑回了包厢里,王太太听见开门声,扭头过来。她见婉萍两手空空,呼吸急促,还以为是遇到了什么事,忙上前问:“这是怎么了?”“太太,我刚才在楼下巷子里看到了一个小女孩,她在被几个男人欺负……”婉萍的话刚出口一半,王太太就打断她,问:“难不成有人狗胆包天,欺负到你头上了?”“没有,不是我,”婉萍摇摇头说:“是个小姑娘快被人快弄死了,他们把猫塞到她的裤子里……”
婉萍快步跑回了包厢里,王太太听见开门声,扭头过来。她见婉萍两手空空,呼吸急促,还以为是遇到了什么事,忙上前问:“这是怎么了?”
“太太,我刚才在楼下巷子里看到了一个小女孩,她在被几个男人欺负……”婉萍的话刚出口一半,王太太就打断她,问:“难不成有人狗胆包天,欺负到你头上了?”
“没有,不是我,”婉萍摇摇头说:“是个小姑娘快被人快弄死了,他们把猫塞到她的裤子里……”
“噢,我倒是听过老鸨会用猫来惩罚些不听话的妓女,但也不一定就会死。婉萍,你别害怕。”刘夫人说话时扬起眉梢说。
“她只有十二三岁,不像是妓女,”婉萍解释说。
“那就是被人刚卖掉的呗。”骆太太掐尖嗓门:“人家老鸨子买的人,你过去瞎凑个什么热闹。”
骆太太这话说得实在扎人耳朵,宋太太忍不住皱起了眉,不过她也只是皱了皱眉,始终没有吭声。
王太太见状拉着婉萍走到了包厢窗口,把手里的望远镜塞给她说:“你别想那些人的事情了,平白遭自己闹心,有那功夫不如看下面的表演。”
婉萍此时无心看表演,她正想再争取两句。旁边的刘夫人忽然指着台上的人惊叫:“就是她!露露歌舞厅的金牡丹。”
“呀,长得够妖艳!”王太太抿着嘴巴笑。
“可不就是个妖精吗?”刘夫人啧啧嘴巴说:“我家刘大公子又跟老头子闹起来,非得娶她做老婆。”
“刘司令怕是不能同意吧。”王太太接话说。
“那肯定是不能同意的,”刘夫人笑着摇摇手指,“我们家刘大公子平时是个没处使唤的窝囊废,结果这事上他硬气了,跟老头子犯冲,结果被一巴掌过去,脸都打肿了。但就这还不松口,没法子老头只能把人关起来,没想到人家闹起了绝食!不过我看刘大公子那样真不像会把自己饿死的,也就赌一赌老头子的气性有多大。要我说,老头子根本就不用跟他在这事上别扭,直接钱一断,人一扔出去,爱娶你就娶,反正往后没钱了。就刘大公子那干啥啥不行,处处又要讲究体面的样子,要是没了老头子塞钱,不到一个月就能饿死在外面。”
刘夫人口遮拦地扬了家丑,宋太太说话声音不高,慢悠悠地说:“刘大公子是说什么话招惹你了?”
“还就是嚷嚷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呗,三句话不离他老娘,说得像是我害死的一样。天老爷呀!我连老头子的原配夫人都没见过!他老娘怎么死的,我怎么知道?”刘夫人说着夸张的挑起眉梢:“老头子睡过的女人前前后后能拼成个加强营,儿子女儿可以凑起来一个班。刘大公子有怨气也不能朝着我一个人撒呀!我顶天了就是个继任的营长,他亲爹才是总司令!这种历史问题,就得谁官大就找谁处理!跟我嚷嚷有个什么劲儿,真是烦死了!瞅见他就跟见了死耗子一样恶心。”
刘夫人自封做了刘司令后宫的营长,这话逗得王太太、宋太太和骆太太都笑起来。
婉萍看着她们发现自己全然说不上话,她记挂着楼下被虐待的小姑娘,她原以为同是女性的太太们会生出怜悯,但显然婉萍想多了,想错了。她们对此毫无在意,似乎在太太们眼中女人和女人之间的差别同人与畜生之间的差别一样巨大。
“我同你们讲,别看我们刘大公子现在为金牡丹要死要活,他要是能守住一辈子不变心,我脑袋割下来给你们当皮球踢。笑死个人!瞧瞧我家老头子那样,刘大公子也就是这一会儿的热度,隔上三年五年哦,什么小翠啊,小粉啊,他不记得人家是谁了。”见王太太笑得欢快,刘夫人也更加肆无忌惮,她对这个继子一贯都是很不满的,趁着这个发泄口一股脑地说出来:“那些女人都是玩物,谁要娶她们做老婆才是猪油蒙了心,晕了脑子。老头子明摆着不在乎他儿子玩了几个女人,主要是娶进门实在是丢不起人。”
“可不是嘛!”骆太太尖着声音应和,王太太笑着抿了口茶,连端庄的宋太太也在点头。
楼下的女人穿着暴露,甩动腰臀高抬起大腿跳舞,楼上的太太们却已然对她们没了兴趣,坐到桌边各自捧起茶杯。王太太对大家伙提议说:“大家不如一人讲一个家里的趣事来听。”
“你提的就你先开始。”宋太太说。
王太太小口抿着说:“头次见依哥时,我十七岁。那年他才是个小连长,在我老家驻防,我父亲觉得小伙子人不错,虽然年纪稍大了点,但好在家里没有娶过妻,于是就把我拉来同他认识。我家依哥个子高,人长得也算不得和善亲切,我远远瞧见时,心里好紧张好害怕的,结果见面后他一开口我就忍不住笑了。那是我头一次听山东话,也说不出哪里好笑,但就是没忍住。我一笑,他也笑了,我当下心里就想这人瞧着憨厚老实,跟了他也不差,往后家里我可以说了算。哪想一结婚才知道上了贼船!什么憨厚老实,纯粹是长了一副骗人的模样,说一不二的,厉害得很!他哪里是想给我当丈夫,分明是想给我当长官,什么事情都要管,还要给我立规矩呢!”
“我家老头子不立规矩,我家老头子什么都不管。王太太你要乐意,咱俩可以把老公换一换。”刘夫人笑着调侃王太太。
“不换不换,”王太太连忙摆手说,“我这人脑子笨,嘴巴也不会说,要扔到你们刘家去还不得被小太太们生吞活剥了呀!”
“您太给她们涨体面,杂花杂草算什么小太太!跟老头子房里的花瓶一样,就是个玩意儿。”刘夫人摆摆手,笑着看向宋太太说:“你也讲一个,总不能坐在那里尽瞧着我们的笑话吧。”
“我刚才想到了一个,正想跟你们说呢。”宋太太说话总是不紧不慢的,端着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我先生自小家境优渥,五岁跟老秀才识字,七岁被送去新式学堂,十七岁自己跑去念了黄埔军校,总之他是没下过田地的,自然不怎么能识别庄稼蔬菜。有次就因为这个闹了笑话,当时我们还在南京,他与我出门散步,走到一片农田边上,我先生指着田里的萝卜缨说那是芫荽。跟在旁边的卫兵长也不知怎么想的,脱口就说那不是芫荽是萝卜缨。我先生是湖南倔驴子的性格,一听这话立刻就不乐意了,指着人过去把田里的绿苗苗薅出来,见到下面连着的是萝卜,他也不肯承认自己说错,硬拉着我给他作证,我们湖南的芫荽就长这样。”
“那你怎么说?”王太太笑着问。
“我当然是向着他说了,不然能怎么样?我太了解我先生的性格,我要说长沙的芫荽不长这样,他就一定会说他们老家地头的芫荽长这样,横竖是不会承认自己认错的。”宋太太想到过去,浅笑说:“我先生有时像个小孩一样,倔起来你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再说他好容易回家一趟,我干什么要拿这种小事来惹他不高兴呢?他说芫荽就当芫荽了。”
“这些个男人啊,真是一个有一个的性格,个个身上都一堆臭毛病。”刘夫人听完吐槽一句,然后扭头看向陈婉萍:“姜太太你也讲一个?”
婉萍感到她正在被撕裂着,一边是那个女孩子痛苦的嘶吼,一边是太太们轻松讲着丈夫们的趣事,那么从容自在,好像婉萍所说的虐待从未发生过。婉萍立在这条分界线上,她犹豫好半天,最后还是怯懦了,妥协了,上前一步融进太太们之中。
“培生这人惯喜欢笑我,我第一次见他时摔了一跤,他看见后不仅不扶,还拍着手笑,说自己身上没带钱,不用给他行大礼。”陈婉萍回忆着与姜培生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强撑起一丝笑说。
“唉呀,这人!”王太太掩唇笑着。
故事轮到了骆太太,她讲了好半天也没什么有趣的情节,一口一个我爱人我达令,甜到牙疼的校园情谊简直跟小报上的言情故事一样。最后还是王太太调侃她是“自由恋爱的先锋女士”,逗得宋太太和刘夫人笑出来。
婉萍没有再去到巷子里,她努力地想把那个小女孩忘掉,但尖叫声却把她的魂儿喊走了一大半。婉萍整个下午与王太太、宋太太她们说了什么话,吃了什么东西,下午花国小姐们表演了什么节目,最后又是怎么离开的,婉萍都没有清楚的记忆,她记得最清楚的只有那个孩子看向她时极度渴望的痛苦的眼神以及扎进皮肉的尖锐惨叫。
婉萍回家后失眠了,一闭上眼就是那个孩子,就是那张痛苦的脸。舞厅里的歌声混着尖锐的惨叫,婉萍再一次感到了强烈的割裂感,她像站在两个世界的边缘摇摆,被不断拉扯着,被不断撕裂着,但最终她还是走到了王太太身边。
第四十章将军夫人
花国选举后,婉萍有半个多月都没睡好觉,她经常会梦到那个被猫撕咬的小姑娘,有时她的脸很清楚,弯弯的眉眼,白葱一样的鼻子,鼻尖上还有一颗芝麻大小的黑痣,稚嫩而清秀的五官看得出来长大后一定是个美人。有时婉萍在梦中则完全看不清她的面容,小姑娘眼睛被挤成了缝,鼻子皱着,嘴巴大张,那张脸极度扭曲,甚至难以称之为人,血从她的眼睛、耳朵、鼻孔里淌出来,混着凄厉的猫叫多次把婉萍直接从梦中吓醒。接连的睡不好觉,闹得婉萍都有个黑眼圈。夏青问起缘由,婉萍就把那天的事情告诉了她,夏青坚持是女孩的怨鬼找上门,拉着婉萍去了罗汉寺。也不清楚是不是心理原因,但那通三跪九拜回来,婉萍的确再没梦见过她。十月一过,重庆迅速进入了冬天。婉萍写信问姜培生能不能回重庆过年,不久收到他的回信,说要回一趟陕西老家,在外多年甚是想念老娘。
花国选举后,婉萍有半个多月都没睡好觉,她经常会梦到那个被猫撕咬的小姑娘,有时她的脸很清楚,弯弯的眉眼,白葱一样的鼻子,鼻尖上还有一颗芝麻大小的黑痣,稚嫩而清秀的五官看得出来长大后一定是个美人。有时婉萍在梦中则完全看不清她的面容,小姑娘眼睛被挤成了缝,鼻子皱着,嘴巴大张,那张脸极度扭曲,甚至难以称之为人,血从她的眼睛、耳朵、鼻孔里淌出来,混着凄厉的猫叫多次把婉萍直接从梦中吓醒。
接连的睡不好觉,闹得婉萍都有个黑眼圈。夏青问起缘由,婉萍就把那天的事情告诉了她,夏青坚持是女孩的怨鬼找上门,拉着婉萍去了罗汉寺。也不清楚是不是心理原因,但那通三跪九拜回来,婉萍的确再没梦见过她。
十月一过,重庆迅速进入了冬天。婉萍写信问姜培生能不能回重庆过年,不久收到他的回信,说要回一趟陕西老家,在外多年甚是想念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