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要写真名的,还有这儿,身份证号。”谢水流提醒,近处看,傀夫人的担架上也缒着白色绢花,担架下面放着一双鞋,极小极小的……像是裹脚女人才穿得上的绣花鞋。定睛仔细瞧,在黑暗处有苍白的手,好像紧贴着攀在担架上似的,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反弓手臂,把鞋子收到更深处看不见的地方了。
傀夫人嗯了一声,夹着笔,手指慢慢晃了个圈。
谢水流回过神,看看屋子里的陈设,感慨说:“您这里的家具看起来都不便宜,好像有些年头了。”
“家里传下来的旧东西,不值钱,”傀夫人把签好的合同放在一边,“喝杯茶吧。”
杯中已有了热气腾腾的茶水,袅袅地散出白色的雾,谢水流嗅到一股浓烈的异香:“这是什么茶?好香,没有闻过。”
“尝尝看。”傀夫人含笑邀请,手中也端着同样一杯茶轻啜,谢水流谢过,捧起杯子尝了一口,是从没喝过的味道,清雅又回味悠长,谢水流于是好奇问:“我们这边地段也不太好比较偏僻,风景也谈不上太好……前段时间又发生了火灾,您怎么会想到来这边租房呢?”
“有一点小事办,过段时间就会走了。”
“那还挺折腾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事吧。”
“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傀夫人放下茶杯,而自己杯中茶汤已然见底,谢水流没有多问,看合同已经签好了,就起身告辞,又主动说:“您吃过饭没有?我正在做饭呢,今天正好做丝瓜炒蛋和虾滑酿肉,又不费牙也清淡,不介意的话,我做好了给您送过来,有什么都可以找我帮忙。”
“有甜食吗?”傀夫人又端起杯子,遮住唇齿的动作。
“啊……”谢水流思考一下,“有昨天做的沙琪玛,要是不嫌弃……”
“好,麻烦小朋友。”
谢水流拿着合同离开带上门,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却始终想不起来,继续洗菜做饭,给李姐的饭盒装一份,给邻居傀夫人装一份,取出昨天做好的沙琪玛切了块包好,自己草草吃了两口,又敲响隔壁的门。
因为急着给房东送饭,她只说了句饭盒吃完就放门口就好,她到时候自己来取就离开了。
比起合同,李姐更关心谢水流的饭,人一来,就劈抢走饭盒边走边掀开,挑剔地闻闻:“行,还算不错,很好,当家政也是一把好手,什么时候想工作了跟我说,我不缺客户,都介绍给你,月入两万不是问题。”
“李姐万岁!”谢水流懒洋洋地举了举拳头。
“你自己吃了吗?”
“吃了。”
“行,冰箱里,你自己拿走,明天我要吃的你安排吧。”
每隔几天,李香萍都会买一些菜放在冰箱让谢水流做饭,然后腆着脸拿着饭盒来要一份,谢水流俨然成了她的做饭小妹。
谢水流靠在门边,看李姐吃饭吧唧嘴,吧唧吧唧地把饭扫光,虎背熊腰的大妈吃饭也很有气势,永远热情蓬勃。谢水流是感激李姐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是担心自己默默死在出租屋里有影响,还是单纯对她的爱护,这都超过了没有血缘的普通人的关系。
李姐甚至不收她房租,她不工作也没关系,李姐只希望她活着就好。
能每天做饭,好好吃饭。
能打开窗帘,晒晒太阳。
多跟人说话,别憋在屋里。
她和闵瑜刚搬到这个小区的时候,她们还不太认识李姐,连修洗衣机这事儿都是她自己动手,怕房东以此为借口到时候扣掉押金。两个在大城市小心翼翼活着的女孩相依为命,不敢苛求陌生人的善意,更何况李姐长得满脸横肉,是个很不好惹的大妈,常听见她菜市场讲价讲得脸红脖子粗,她们更不敢和她有多少来往。
就是这个人,在闵瑜死后,用斧头劈开她家门,把想跳楼的谢水流从阳台拉下来,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又抱住她说她其实一直注意她们两个,劝了一晚上,后面就热热心心地缠上了她。
“别的我不管,你活着,活着才有指望呐,你当闵瑜那姑娘乐意看你这消沉样?她平时多积极地生活啊,你好好的,就当替她活的。”
提起往事,谢水流眼圈一红,李姐还在唏哩呼噜吃猪食似的一点也不雅观地吃饭。其实她真的走出来了,只是不在闵瑜眼前的话,她性格就是淡淡的,本来也不爱出门不喜欢晒太阳,因为她皮肤很白很容易晒黑,李姐担心她面无表情忽然哪一天寻死……她曾经一时想不通,已经好很多了,生活慢慢走上正轨,即便是一个人也能好好过,就像李姐这样一个人过半辈子,不也很好吗?
她拍拍脸颊,深吸一口气,脚步轻快地走进厨房,看着冰箱里新买来的食材问李姐的意见:“排骨要红烧的还是糖醋的?怎么还有肥肠啊,油腻的吃多了血压容易高,你悠着点吧,我自己做卤货吃吧,给你吃半截。豆橛子……唉能不能不买豆橛子了,我懒得做饭了我给你做捞面条行不行?”
“行。”李姐几口吃完了,仰着脸靠在沙发上心满意足,“verygood。”
谢水流挑了几样菜装进兜子里,李姐忽然问:“你那个邻居老太太,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怎么了吗?”谢水流一点没有觉得不对劲,只记得傀夫人那么大年纪了还优雅从容,吐气如兰,干净利落,要是自己老的时候能成这样那才有福呢。
“也没个亲戚什么的,看着家境挺好,怎么还需要租房呢,就算租房也不应该租这儿的房啊。而且是打电话问我有没有房,也没看房,我说有房,直接就把钱寄过来了,寄的是现金,一次付了一年的。我越想越不对劲,但我想,大概是老年人也不太会用手机……但我总觉得哪儿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