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结契这日,她穿上了喜服盖上红盖头,被几个尧山弟子搀扶着出门。本以为是去尧山正殿,不料被带到了一个偏僻的小殿。
乐声稀稀落落,鸟鸣声和泉水声从不远处的山涧传来。她从盖头下数着宾客的脚,发现来的人也不多。
不多就不多吧,她是和那个人结契,她知道,那个人知道就行了。
她每走一步,心跳就猛烈一分。有人报了一声吉时到,她的一颗心快要冲出胸膛。脑子里幻想了无数画面,他会穿什么衣服,会说什么话,万一等下自己太紧张了接不上,他会不会笑话自己。
一切匆忙,他们甚至都没对过流程。她也是刚杀完南边的一群妖兽,昨天夜里才赶回尧山。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宾客的私语声传来。她凝神去听,他们说的是:
“那是什么啊?”“那是新郎官?。”
新郎官?她从没听过有人这样称呼那个人。如果那个人来了,应有弟子行礼问候。
察觉不对,她一把掀开了自己的盖头,眼前没有那个人,只有一尧山弟子,怀里抱着一只大公鸡。
弟子道:“老祖腾不开功夫和神女行结契礼,暂且用一只公鸡代替,神女不要见怪。”
洛颜惊了。
那大公鸡也不是个老实的,看见这么多人早已吓得不行,扑棱着飞起来。
洛颜闪身躲开,大公鸡又朝着在场的其他宾客抓去。鸡毛飞了满天,又变成纷纷扬扬的榆树花,被风一吹变成了雪,落满了整个百花峰。
那个人在院子里给榆树培土,头发长到膝盖,又不愿意梳起来,铲一下土,撩一下头发,动作别提多扭曲。
最后他弄烦了,把铲子往旁边一扔,侧过身回头看自己。
洛颜这才看清,他根本不是在培土,他身前是一个小小的坟茔,上面立了块碑,写着洛思思之墓。
墓土还没培实,动了两下,猛地伸出一只青紫色的手。漫天的花雨也变成了锋利的冰晶。
洛颜拿红绫挡了一波,眼见好几只丧嫁女从坟茔里钻出来。她正准备迎上去,耳边忽然炸开了锣鼓喧天的声音。
哭喊声、欢笑声像是往脑子里钻。她强忍着不听、不管,耳朵里流出了血来。
有人对她道:“洛河神女,你做的这些事你认不认?”
“就是她,她甩下我们,非要去救不相干的人,差点把我们都害死了!”
脑子里快揉成一团浆糊,勉强躲过两只扑过来的丧嫁女,却见第三只伸长了指甲,朝着她眼睛抓来。
这时,她耳边响起一段声音:“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
“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即是真静。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如此清静,渐入真道;既入真道,为化众生,名为得道。”
洛颜睁开眼,把即将触碰到她眼睛的手截在半空,用力一拧,把手拧断。提起膝盖照着肚子一踹,直接把丧嫁女踹飞。
又有丧嫁女前仆后继涌来,洛颜扯着红绫抽开,越过一众丧嫁女找到了站在坟茔旁边的人。哪里是那个人,分明是柳子峤那个人影。
人影从怀里掏出一面镜子。这镜子表面满是黑气,已经看不清镜面,边框是缠枝葡萄纹和核桃纹,本是寓意夫妻恩爱,多子多福的美好,但一角凝了一块黑紫的血迹,触目惊心。正是喜宴丧镜。
人影把镜面转向洛颜,洛颜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伸手结印,灌注灵力,猛地朝人影扔去。人影认出这一招,立即收回喜宴丧镜,却不及洛颜速度快。
这一招威力之大,只听“轰”地一声,镜子打碎直接被打碎,人影立刻消失,连带秘境破开了一个大洞。
外面的人只觉周围刮起了一阵飓风,互相拉在一起才不至于被吹跑。崔子峻大叫:“怎么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但他的声音被风吹散了,没人听见,没人回答。
柳子峤知道夏小余只是个普通人,便拽着他的胳膊不松手。双眼还盯着那滩岌岌可危的水洼。
几只丧嫁女直接从树洞口把吹下来,便朝着洞里的人跑来。好巧不巧是顺风的方向。
崔子峻:“啊!”
景南星:“别怕!别出水膜!”
“啪”第一声,水膜破了。
但下一刻,丧嫁女全部凭空消失。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众人发现自己回到了长卿门弟子房外。
房间两三一排,错落有序,中间隔着很大一片空地,空地上满是坟茔。
阳光洒下来,世间一片宁静。微风吹来,坟茔旁的杨柳树微微作响。
景南星喃喃自语:“出来了?”
静了一会儿,其他弟子纷纷道:“出来了,咱们离开镜子了!”
喜难自禁,两三人抱成一团,掐着对方,确定不是做梦。
一人道:“我十年不敢照镜子了。”
崔子峻道:“我二十年不敢穿红衣裳了……哎?紫荠师妹?”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去找柳子峤。
但见柳子峤也好端端地离开了秘境,他和夏小余一左一右搀扶着一个白衣少女。
这身白衣服都被血水染花了,几乎看不清原本的颜色,脸上也是一道泥一道血,邋遢得像是在人间界流浪了八百年。但她的眼睛格外明亮,像是会发光,照亮了漆黑的世界,带给每个人光明和恩泽。
洛颜有点神智不清,甩开两人,朝一块坚硬的石碑走过去,跪下来,抱着石碑,咚咚撞了两下头:“嗯,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