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方弗盈从宫中出来时,一时有些说不清心中是何心情。
前一晚,皇后与她说,太子已不是太子,她也已深思熟虑过,不想再做这个皇后了。她知道一时陛下不会答允,但她会过些时候待废储风头过去再提起。
‘予这一辈子,不得自由,从来没自己做一回主,如今,见自己的孩儿如此勇敢果决,也好似被鼓舞了。予这两日总想起弗盈当日作贺礼的一曲一舞,回想这许是已走过大半的人生,确是不知有多少不一样的风景从未看过。快要走完之前,予也还想像自己孩儿那样,试上一试。’
方弗盈这一次进宫谁也没带,皇后也早在当日跟太子与陛下深谈之后就让程少商回家去了。如今这刮起一阵阵凉风的长廊内石砖上,只有她一个人走着。
她觉得自己应是该觉得高兴的,事情朝着想要推向的方向前行,而她所在意的人也没有受到伤害。
该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的。
在快走到宫门口的时候,方弗盈转头回望,巍峨宫城的衬托下,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无比渺小而孤独,周身皆是寒风,日已西落,暮色四起,像要将人吞噬一样。
方弗盈原是没有安排,决定留宿宫中时也吩咐过没药她们不必来接来等,但她走出宫门时,却抬眼就瞧见了一架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马车旁站着一个人,披着一件大氅,手臂上还搭着另一件,看起来在寒风中站了不少时候了。
袁慎。
见她出来,他抬步便迎了上来,走到她面前时抖开手臂上搭着的大氅给她披上,又细细地系了带子。
她微仰着头看他低垂着眼认真为自己系大氅带子的模样,他也什么都没有多问,待系好,也只是抬头对她微微一笑:“我送你回府。”
方弗盈没有拒绝,袁慎便先一步走开引路。
他与她始终隔着一步的距离,并未显得亲近。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马车,门被关上,马车慢慢地拉动前行后,不远处的宫墙边上,先前有意躲在阴影里的另外两人才探出头来。
正是没药和丹参。
而这两人身后,就有一架安国公主府的马车。
虽然方弗盈留宿长秋宫时就与她们说过不必等她,她未必会留几日再出宫,也说明过到时候她会自己回府,但方弗盈虽这么说,府内的没药丹参包括三七在内,却也没有一个人打算真就这么不管她们少主了。没药和丹参早便想好了,以后每日午后都将马车驾来宫门口往角落处等着,等到宫门关闭再回府。如此,也好在方弗盈出宫的第一时间就能接到她。
只是今日她们第一次实行这个“计划”,就遇到了另外一个也来干同样的事情的人。
然后……
然后她们就躲起来了。
袁慎有没有发现她们她们说不好,但今日出宫时多少显得有些魂不守舍模样的方弗盈确实没有注意到她们也在一边。
丹参见袁家的马车慢慢走远,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对身边的没药道:“少主要是发现咱们了,肯定就不能上那袁家的马车了。”
没药瞥了丹参一眼,并未附和,只是跳上马车招呼丹参:“好了别愣着了,咱们换条路赶得快些,得比少主早一步回去才好。”
“切!”丹参虽也跟着跳上了马车,却还是忍不住:“你看着吧,袁家那马车肯定不着急,能走多慢就走多慢,咱们俩就算绕上一圈再回去也赶得上的。”
这一边,袁家的马车果然如丹参所说,行得并不快,倒是很平稳。
方弗盈上了马车后,一直低垂着眼挺着背脊坐着没有说话。
袁慎在一旁看着,也没有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方弗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袁慎才微勾着嘴角开口:
“弗盈君回京后,大事一件接一件,京城难得这般‘热闹’。”
这话说得方才还有些沉浸在思绪里的方弗盈都没忍住抬头白了他一眼。
只是袁慎被白了这一眼之后,笑意反而更深了:
“不过到了如今,弗盈君想做的大事,该是都做完了吧?”
方弗盈看着他,略有一点儿不甚自在地抿了抿嘴。
那日在公主府,在她不自觉地抬手去触碰他眼底又猛地回神收手,很快转身离去之后,她也是有几日没单独见过袁慎了。
眼下瞧着……他倒显得自在,似那日的事并未有什么影响。
“还能有什么大事儿?我若再有大事要做,先不说朝上的大人们还受不受得了,你袁善见可还能扛得住日夜不休?”
袁慎挑起眉头,轻笑出声:“先前不是就与弗盈君说过了?善见年轻体健,无需担心。”
方弗盈微侧着头,直直地看着袁慎:“所以你这是盼着我给你找事儿做?”
袁慎笑:“未尝不可?”
“你这……还真是有胆量。”
“胆量这事,却是不敢与弗盈君的相比的。”
方弗盈卸了力气往身后的车壁上一靠,姿态随意了许多,嘴角也噙起笑来:
“袁善见,我突然……觉着一件事儿不错。”
察觉到方弗盈态度隐隐的变化,袁慎心头禁不住微微提起,竟显得有些紧张,可看方弗盈此时眉眼含笑却十分坦然的模样,又好像与那日霍无伤和程少商定亲时耳朵都红了的模样不同,也与那日触了一下他眼底就很快“逃”掉的模样不同。
这倒是让他心里既有些期待,又有些没底。
“弗盈君,觉得什么不错?”
方弗盈微微歪了歪脑袋:“就是,我在前面冲锋陷阵,你在后面帮我筹谋计算……我觉着不错,感觉甚是合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