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最前方,一匹速度极快的神骏白马上,那个他见过几次的女娘手提着长刀,并未完全束起的长发在风中飞动。
侍从脱身后马上来到袁慎身边扶住他,略有些惊惶担忧地看着他的脖颈。
袁慎却一时顾不上这些。
他眼看着那极快来到的人在几步之外勒马,极具灵性的白马抬起前蹄狠踢了面前举刀向自己主人的黑衣人,而马背上的方弗盈手中长刀毫不犹豫地砍下,兵器入肉的钝响伴随着刺鼻的血腥气,袁慎感觉到身边的侍从扶着自己的手不自觉地一紧。
此时是顾不得说话的,方弗盈只是看了他一眼,袁慎觉着这一眼情绪略有些复杂,其中有些他此时此刻尚且不解的愧疚。
也只是这么一眼,提着刀的方弗盈很快将心思投入在场的黑衣人。
她从马背上借力跃下,那白马就留在了他们面前不远,不断地踏动阻拦其他人靠近。方弗盈本人却落在了不远处,提着刀便从黑衣人包围那灰衣人的边缘处,一路杀了进去。
这是袁慎第一次见方弗盈动武。
第一次见她,杀人。
她挥动长刀,不断收割着这些训练有素的黑衣人的性命,金铁交戈的脆响和惨叫声此起彼伏。乌云这时有片刻的退散,终于洒落下来的月光映亮了她的脸。她的脸上此时没有半点笑意,带着十足的冷意肃然,狠意凌厉。
她现在,正如她手上那柄沾满了血的长刀,带着慑人的锋芒。
袁慎看着不远处的方弗盈杀入包围圈,慢她一步赶到的其他人纷纷动手,几乎只在顷刻之间,扭转了战局,再次将那灰衣男子围了起来,只是这一回是为了保护他。
而方弗盈转头朝袁慎这边看过来,微眯了一下眼睛,而后将手中长刀用力掷了过来——
身边侍从的惊叫还没出口,又一声利刃入肉的响声从他头顶方向传来,下一瞬,“噗通”的重物坠落,是个被方弗盈的长刀穿身而过的黑衣人。
战斗很快结束,黑衣人只逃了两个,剩下的所有都成了今夜这巷中的尸体。
夜色中站在满地尸体中央的方弗盈,是京中许多人,包括袁慎,从未见过的模样。
……
巷口一处空置的院落内,袁慎正坐在廊下靠着廊柱闭目歇息。
安全下来之后,头脑的晕眩疼痛更甚了些,脖颈处的疼痛也被衬得并不如何难捱。
有脚步声传来,他睁开眼睛看过去,却是端了一些水过来的方弗盈。
侍从被他打发去散毁了的马车残骸里寻东西去了,方弗盈带来的人又有许多去安置那些黑衣人的尸首,剩下的去守着那被救下的灰衣人,这会儿这里,正正只有他们两个人。
方弗盈见袁慎睁眼看过来,朝他笑了笑继续上前。
此时她已全没了片刻前在巷子里大杀四方时的凌厉模样,又是她回京城之后最为人熟悉的始终带笑的温和模样。
“今夜跟我出来的这些人里可没有医官,数来数去粗浅懂些医术的也只有我了。如何?袁公子,让我看看你的伤?”
袁慎眨了眨眼,强撑着坐起身朝方弗盈笑着拱手:“那便有劳公主了。”
“应该的。”方弗盈一边过来跪坐到袁慎身边,用清水沾湿了帕子,一边轻轻叹了一声:“算是我欠你的。”
袁慎眉心一动。
虽是头疼得厉害,晕眩得难受,可他脑子这会儿仍能动得不慢。
他联想起先前巷子里,抬头瞧见骑马赶过来的方弗盈那会儿,他一时不甚理解的,她看他第一眼时眼里流出的愧疚之意。
“原来……今日这一遭是局。”
方弗盈手上动作微微一顿,又很快继续,用那沾湿了的帕子去擦拭袁慎那沾着干掉的血迹的脖颈:
“……还好,只是擦伤,并不深。”方弗盈擦拭的动作轻柔却很快,擦拭干净伤口和周围,又掏出一个小药瓶,一边往另一块新的干净帕子上撒药粉,一边叹息:“未想到,连累你了。”
“嘶!”
本来被擦了伤口也一声没出的袁慎,在方弗盈的药粉沾上来的时候,根本忍不住地浑身一抖。
方弗盈却是抬起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这只手将沾着药粉的帕子贴在他脖颈侧面并不松开,耐心道:“这箭头上看起来没涂毒,是万幸,你放心。我这药粉是以前特地配着,常带着的,外伤敷上,可以解毒也可以清洁伤处,之后伤势好得更快些。唯一的缺点就是……用药的时候有点儿刺激,你忍一下,很快过去了。”
袁慎忍不住“嘶嘶”声不断,一时间都觉得头没有那么疼了。
好一会儿之后方弗盈才收了手,松开帕子又低头去瞧了瞧那一道伤处,很自然地轻轻吹了一吹。
袁慎侧过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方弗盈。
他见过她最常露于人前浅笑着的温和亲切模样,见过她开解夸赞程少商时的诚恳勉励模样,也见过她训斥那凌不疑时板着脸教训苦口婆心的模样,还有那日食肆与他“闲聊”时坦荡直爽又狡黠的模样。
然后是今夜……如同暗夜修罗一样的狠厉模样。
他想,方弗盈,当是他所见过的,最为复杂也最为特别的女娘了。
自在?
“公主。”
“嗯?”
“在下……一时有些好奇。”
方弗盈低头收拾起沾着药染了血的帕子:“好奇什么?”
“公主今夜的模样……当真是与在这京中平日相见时,截然不同。”
方弗盈又拿了一卷干净布带,凑过来上手给袁慎包扎,手上动作稳稳当当一刻不停,嘴上随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