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少商微微一顿,还没等反应过来开口说什么,便听没药继续说了下去:
“少主特地让我悄悄来问,便是不想让旁人知道,不想让程四娘子为难。程四娘子尽可放心,若是不便也不要紧,程四娘子不应,就不会有人晓得没药来问过的。而少主,楼家自然会为她安排很好的座位,程四娘子不必担心。”
程少商眨了眨眼,抬眼看向那边仍被众人围着的方弗盈。
此时的程少商还说不清惹得自己心头方才动了一动的情绪是什么由来,只是在没药的这几声轻问之后,对方弗盈这个安国公主的认知似乎更清晰了一点儿。
她不再犹豫地点头:“好,我愿意的!”
方弗盈说完那句让楼太傅下不来台的话,后并未改口也未再客套什么,仍旧看着楼犇,态度依旧很是温和:“瞧我,楼大公子的前程,自然用不着我上心,楼大公子自己才能为自己的人生负责的。我,原也只是对楼大公子这些年游历各地的见闻感兴趣罢了。这些年一直在南边,没怎么去过其他地方瞧瞧如今这大好河山,实在有些遗憾,若能听上一听,也是极好的。”
楼犇拱手低头,掩下眼中所有情绪:“公主过誉了。”
方弗盈没再等楼犇多说什么,转过了身,一眼便瞧见已经退回原处的没药。
没药冲她点了下头,然后程少商便见方弗盈的眼光与她对上,朝她露出一个愉悦欣然的笑来。
她也没忍住回了一个大大的笑。
跟着方弗盈一道转身的凌不疑瞧见,抿了抿嘴,而后——
狠狠瞪了一眼正站在那个方向上的梁邱飞。
先前捧着匣子,与没药一道的姜黄亲自搬了一张桌案过来,放在了程少商的桌案旁边。程少商见着这板着脸过来一句话也没说的姜黄吓了一跳,下一刻,方弗盈就已经走了过来。
目不转睛地走过了上前一步试图跟她搭话的楼大夫人,却在经过程侯夫人萧元漪的时候微笑着点了点头。
愣了一下的萧元漪眼睁睁地看着方弗盈坐到了程少商身边。
眼睁睁看着的不只是萧元漪。
凌不疑跟着方弗盈才走了两步,就被放完桌案的姜黄给挡住了去路,停了一停,在其他大多数人大气不敢喘的情况下,有那么两分不甘心地回了男客那边自己的位置上。
袁慎瞥了一眼凌不疑,自己也不自觉地坐正了一些,紧盯起那边的动静。
程少商先前答应的时候很是干脆,可等方弗盈真的在自己身边跪坐下来之后,她又很快紧张起来。只是这时候,她一边的程姎比她还紧张,另一边的万萋萋已经只顾得上盯着方弗盈瞧,压根察觉不到她这会儿的不自在。
先开口的是方弗盈:“程四娘子。”
程少商一僵:“公主。”
方弗盈摇头:“不必这样客气,是我冒昧过来,若惹得你不舒坦,倒是我的不是了。”
程少商摇头:“没有没有,我……”
方弗盈笑了笑:“我很喜欢你。”
程少商:“……啊?”
方弗盈笑道:“骅县的事我听说了不少,这次回京路上有事要办,正巧经过骅县附近,便特地去瞧了瞧。程四娘子当日在骅县为百姓亲手所制的机关工具,还有那些按程四娘子的图建成的房屋,为骅县的百姓带来的好处言说不尽,看得我既感慨又羡慕。”
程少商不解:“羡慕?”
方弗盈点头,语气很是真诚:“是啊,若我当年去东南边时,能有带着程四娘子这样的大才,该能省下多少力气啊!”
程少商愣住了。
方弗盈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在她们成为女客这边众人焦点的时候,在其他女娘才被凌不疑震慑过不敢插口多言的时候,她的一字一句都能被周围的女娘甚至一旁的夫人们听得一清二楚。
这还是程少商第一次,听到有人,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如此真心实意地夸赞她有大才。
程少商忍不住低下头,很快得眨了眨眼,掩饰着一瞬间涌上的涩意,状若毫不在意地开口:“公主是多年不曾回京,这回也是刚刚回来,怕是对我并不了解。我自小缺少教养,顽劣不堪,京城女娘们会的东西,什么诗词礼仪的,我通通不会,实在不是什么好女娘的模样。等公主多呆些日子,多听些旁人言语,也就知道了。”
方弗盈微挑了一下眉头,目光转开很快地滑过在场的其他年轻女娘,其中有那么两个下意识地躲闪开了她,又在下一瞬像是找到什么底气又挺直了腰板,只是在张口之前瞥了一眼另一边没有屏风遮挡能看得清楚的凌不疑,又怯怯地缩了回去,到底没有出声。
只这一眼,方弗盈便也明白了。
程少商旁边的万萋萋听到程少商对着她最敬佩的安国公主这样贬低自己,心中一急,一下子坐正了就要替自己好姊妹分辨几句,却不想安国公主方弗盈的话比她更快了一步:“那些……你都不会。”
程少商心中一叹,也说不清是坦然还是失望,仍微垂着头。
方弗盈一声轻笑:“这些年我在南边,没写过词做过赋,没料理过家宅内务,没折腾过人情往来,那些什么插花烹茶,弹琴吹笛,我样样不曾精通。”
不只是程少商,连程姎万萋萋,和其他竖着耳朵的女娘们都睁大眼睛朝她看过来。
方弗盈看着程少商的眼睛,眼里不只有温和的笑意,还有带着善意的鼓励:
“我不擅这些,可我懂得别的,排兵布阵,安民经营,不管有些人怎么说,我自己很清楚,这些能用来做成的,是不只利于我一人的大善之事,是许许多多其他人兴许根本做不到的。他们有他们擅长的,我也有我擅长的,我所擅之事半点儿不比他们的差,既如此,我又哪有理由因为这个自觉惭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