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敬完香便凑过来跟他聊天,旁敲侧击着问:“小兄弟,你与高人,可是师出同门啊?”
邵挽登时紧张起来,慎重地点了点头。此前郁危跟他说过,如果有人问他们是什么关系,就要回答是师兄弟。
于是邵挽挺起脊梁,肯定道:“那是我师哥。”
“噢。”村长恍然大悟,“敢问二位师从哪位仙长门下?”
邵挽:“……”这个没教。
他绞尽脑汁,最终绝望地发现,“师哥”教的东西里没有一句提起过师父是谁。邵挽硬着头皮,支支吾吾半天,当场乱编了一个:“是、是黑虎山老祖。”
“黑虎山老祖!”村长肃然起敬,暗道果真听起来就不好惹。
他抬头看看那位“黑虎山老祖”的大弟子,又问:“那,高人不知该如何称呼?”
邵挽:“……”
这个,他也不知道。
正在他为起名字而满头大汗搜肠刮肚之时,邵挽忽而眼睁睁看着郁危手里的香断成三截,零落地掉到了地上。
香断是不吉利的事情。邵挽登时把一边的村长抛之脑后,急忙抽出一根新的想要递给他,却看见郁危抬起手来,冷然道:“退后。”
那并不是一个要接的动作,反而在瞬间爆发出凌厉的攻击性。修长的手指在半空中一顿,随即绷直拉紧,仿佛有丝丝缕缕的银色气流顺着指根缠绕而上,下一秒,猛地攥紧成拳,突如其来、毫不收力地重重砸到了神像上!
一声天崩地裂,众人暗自交谈声戛然而止,邵挽和村长目瞪口呆地僵在了原地。
这惊天巨响震得地面抖了抖。漫天飞扬的尘灰中,郁危紧攥成拳的手慢慢松开,随即收回,垂到了身侧。
邵挽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呆呆地问:“……师哥,你手疼不疼?”
郁危没理他,低着头,掸了掸衣摆沾上的石屑。过半晌,他才慢半拍地回过头:“你说什么?”
邵挽心想完蛋了,他师哥好像被震得耳背了。再一低头,看见满地惨不忍睹的石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还是死了:“师哥,我们好像闯祸了。”
郁危:“不疼。”
邵挽:“?”怎么乱回答。
这下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下子急了:“师哥,你没事吧?”
郁危像是跟他们都不在一个时空了一般,反应了一会儿,回答:“没闯祸,我故意的。”
灰土散尽,视线重新变得清晰。那座巨大的神像已经四分五裂、碎得彻底,众人大气不敢喘,生怕说错话也被一拳揍趴下,到时候东一块西一块的不好拼。
一片鸦雀无声中,郁危抬手捏了捏鼻梁,清醒了。
他刚死没多久,灵台动荡,元神不稳,现在是一只虚弱的鬼。方才贸然动用灵力,打破了平衡,才会突然对外界的感知和反应变慢。
“我没事。”郁危道,“是神像有问题。”
见他正常了不少,村长终于敢插话,惶惶道:“高人,神像出了什么问题?”
郁危正要回答,一声轻笑忽然落在他耳侧,虚无缥缈,却又熟悉到令他浑身血液都一瞬凝固。
他猛地转过头,面色冷若冰霜,望向了神坛之上。
邵挽咽了咽口水:“师哥?”
没有多余表情,没有情绪起伏,郁危像是听不见一样,冷恹地踩过满地石屑,越过一地碎石,走到了正中央的神坛上。
神坛上散落着大块的石头,还有一颗精雕细琢的神像头颅,安静躺在废墟之中,唇边淡笑丝毫未变,一双眼睛深深地望向来人。
郁危走到它面前,垂眸,居高临下地看下来。那目光冰冷彻骨,如同刀锋锐利,轻而易举刺破外壳,冷漠地审视着内里的赝品。
明如晦的脸。明如晦的声音。明如晦的神情。
残破的神像顶着这张脸,用他熟悉的声音,喊了他的名字,语气近乎于温柔缱绻:“郁危。”
简直假的可笑。
郁危忽然失去了耐心,长靴踏上神像的头颅。咔嚓一声,本就不堪重负的石面再次蔓延出丝丝裂痕。
“我的尸身呢?”他问。
那张脸被踩在脚底,爬满蛛网般的纹路,看起来骇人又诡异。下一秒,在众人震惊的注视中,石像头颅的唇角竟然慢慢牵动,笑容不断扩大,显得突兀古怪。
一阵模糊不清的笑声压抑沉闷地响起来,仿佛撕开了虚伪的面目,那颗几欲四分五裂的神像头颅用温柔的嗓音,低声,喃喃道:“郁危,你去过地狱了吗。”
郁危冷漠回道:“没有。”几乎是开口的同时,那副长靴毫不迟疑,重重踩下!
石块发出支离破碎的呻吟,彻底裂成数瓣。凄厉惨叫响起,一团黑色的东西尖啸着从碎裂成数块的神像头颅中窜出来,向惊慌失措的人群冲去。然而不过电光火石间,一只手便无情地将它攥住,再也动弹不得。
“附身,模仿,吸食凡人的供奉。”郁危缓缓收紧五指,“你是什么东西?”
那东西像是黏稠未干的墨汁,在他手里发出无力的嘶鸣,奈何实在挣扎不动,到最后,只剩浓浓的怨愤,竟幻化出一张遍布利齿的大嘴,恶狠狠向禁锢着自己的人咬去!
邵挽反应最快,大喊道:“小心——”
却见郁危抬起一只空闲的手,异常平静,反手给了它一巴掌。
啪!
“……”
这下不仅那东西老实了,整座庙也鸦雀无声。
黑墨抖了抖,缩成一团,变成了一个黑色的汤圆。一群人望着满地狼藉,惊魂未定,村长两瓣嘴唇抖了抖,半晌,委婉地道:“高人,敢问这团黑墨……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