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被叫做“日口日”的仙君一言难尽地看了他半晌,先是嗯了声,又说:“只会念半边?”
被瞧不起,半大小孩不乐意了,皱起清秀稚气的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应了。
仙君新奇道:“怎么被叫错名字的是我,不高兴的反倒成了你?”
郁危原本冷着脸,闻言心中警铃大作,终于想起来自己还得装乖留下来,于是有些僵硬地扯出一个笑。
对方视线落在他硬邦邦提起来的唇角,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评价道:“嗯,这次是幸灾乐祸的笑吗?”
“……”
高兴不行,不高兴也不行,郁危的嘴角瞬间垮了,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很违心地说:“对不起。”
他那师尊立刻很自然地接受了,欣然道:“没关系。”
“以后会教你识字,先学这几个好了。这样,一辈子也不会忘了。”他顿了顿,轻笑一声,说,“跟我念,明如晦。”
……
郁危陷在不安稳的梦里,蹙着眉,低声跟着梦里的人念道:“明如晦。”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已经不在浴桶里泡着了,而是躺在厚厚的、柔软的床榻上。房里烛光暗沉不晃眼,烧成烛花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恬淡宁神的熏香,都引得人往更沉的梦境坠去。
郁危翻了个身,把被子蹬掉,继续睡。
……
明如晦没有食言,从那日之后,就开始日日教他认字。
除却基本的功课,郁危还要练习符术、修行灵力,修习之余,又被派去帮椿浇花种地、锄草赶鸟,一天下来,经常在晚饭时累得睡过去。
虽然累,但很新奇。从前他不知道世上有一座山叫昆仑山,不知道符术是这么厉害的东西,也不知道原来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自己好。
他以为自己会被打上另一个奴印,但明如晦却从来没有逼他做过什么危险的事情。最严重的一次,是罚他抄了一百遍自己的名字,因为他为了省时省力,故意写成了“日口日”。最危险的事,是让他帮椿赶走偷吃胡萝卜的兔子,结果他不熟悉路,一不留神掉进了河里。
在楼家日复一日的折磨似乎都变得不值一提,郁危抱着热气腾腾的粥碗,眼睛里被蒸出一层雾一样的水汽。他认真地想,要是能一直留下来就好了。
这几日明如晦下山,山上只剩下了他和椿守着。昆仑山上的饭菜很可口,椿不仅是打理整个山头的好手,还是个好厨子,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吃的。
椿谨遵自家殿下“别饿着徒弟”的嘱托,不停地给对面夹菜,郁危不浪费粮食,把碗里的食物全部吃光,然后说:“谢谢。”
顿了顿,他又问了自己很在意的问题:“我师尊去哪了?”
椿一愣,随即给他解释道:“殿下每隔些时日,都要下山镇压灾厄,每隔五年,还要去地府加固封印,以防恶神出世。”
这些天住在山上,郁危只知道明如晦很厉害,却不知道有多么厉害:“那是什么?”
椿一滞,暗中叹一口气,心道殿下怎么又忘了说。他招了招手,把偷听的小花小草都赶走,紧接着低下眼,耐心地道:“太初时,人间浩劫肆虐,邪祟横行,没有法度、没有轮回。瘟疫灾厄、寿命气数,都乱成了套。后来天道为了镇压生劫、老劫、病劫、死劫、苦劫这五劫之乱,以天地间至灵至性之物,筑成了白玉京。”
“后来,天道指引下,有五人分别破了这五劫,证道飞升白玉京,成了世人皆知的五位古神。后世的灾厄,都由几位古神掌管减灭肃清。”
椿在桌上摆了五块小石子,低头看了片刻,无奈笑道:“殿下就是第一位破劫飞升之人,也是如今世间最后一位古神。”
郁危问:“为什么是最后一位?”
闻言,椿面上划过一抹怅然的阴翳,神色微沉,道:“当年与殿下一同飞升的,是曾跟在殿下身边的两位侍读。殿下主生,句容主老,祝芒主病。随后的百年,另一神位才被填满,是主苦的少皋。”
生老病苦,还差一位。
郁危不知不觉已经听了进去,下意识地问:“那主死的呢?”
椿叹了口气。
“不知名讳。”他说,“那位破劫飞升之日,屠戮生灵,残害神祇,踏过尸山血海,火烧白玉京。”
“……”
郁危皱起眉:“所以最后只剩下了我师尊吗?”
“是。”椿淡声道,“白玉京坍塌,殿下当时也重伤濒死,最终耗尽灵力修为,灵台破裂,才将之封印到了地下。”
他停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气氛有些沉重,于是缓和地笑了笑,活跃心情般道:“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殿下这些年来也从没跟什么人提起过。陨落的那三位古神如今也已轮回转世,不过也奇怪,殿下从没打算去找故友,几百年来,都是自己一个人过。”
“所以这百年来人间的担子都落到了殿下身上,他才会这么忙又那么无聊。”椿打趣地对郁危眨眨眼睛,“收你做了徒弟,正好他也能解解闷。”
“是吗。”郁危凉凉道,“他那时说,他不缺徒弟,也不需要人解闷。”
椿一下子被呛到,猛地咳嗽起来。半晌,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颊:“……殿下真是这么说的?”
郁危冷漠地撇撇嘴,还有些耿耿于怀。毕竟第一次装乖就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他想不通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如果是真的不讨明如晦的喜欢,对方又为什么改主意把他带回来。
想了想,他又明白了。明如晦并没有那么喜欢他,一开始也是真的不想要他。如果那天楼涣带去昆仑山的是其他人,更合对方的眼缘,或许对方并不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