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斐玉公子归来,岱殊书院里气氛顿时变得火热起来,便是学子们寻常上下课穿廊过桥步伐都快了不少,越显得朝气勃勃,氛围浓厚。
连一惯粗犷,不把这些琐事放在心上的屠苏都发现了,他拍着斐玉肩膀抱怨:“你瞧瞧,你瞧瞧,我为这些个小崽子们劳心劳力几个月,他们从不领情,你一回来,还什么都没干,这脸便得,啧啧……”
斐玉甩开他的大手,自地势最高的披风榭俯视着熙熙攘攘的学生,淡淡道:“若不是我许你那五岗雕花酒,你可愿意为我劳心劳力?大家伙儿都知道的事情,谁还会打心里尊重于你?”
“我要那劳什子尊重做什么,是拿来吃啊,还是拿来喝啊?”屠苏无所谓的摇摇头,“倒是你,这回去京城里走一趟,可见着咱们那飞上梧桐做凤凰老同窗没有?”
“见着了,不怎么开心。”斐玉想起那位又清减了许多的故人,低声道:“到底是他自己选择,割舍不的父子亲缘,还不是平亲王说什么,便是什么?”
“哼。”屠苏冷嗤一声,讥讽道:“好一个父子亲缘,用不上时放任王妃随意揉搓,任由他被流放岱殊多年也不理不问,用得上时便是幡然醒悟父子情深,大动干戈的接走,亏得隋逸也愿意相信他惺惺作态!”
“可不能再这般随意,”斐玉道,“他如今是上了宗谱的平亲王世子,你再称他化名,那便是僭越了。”
“行行行,是世子世子世子。”屠苏翻了个白眼,掀开酒壶盖儿猛地抬头灌了几口,浓厚的酒气顿时从他身上散开。
“……”斐玉瞥了他一眼,往前走几步临湖而望,悠然道:“我看你还不如先为自己担心吧,前几日穆管事还抱怨了,说仓库里总是有只只知道偷酒馋鼠,要等那些陈年佳酿都喝完后,再也不采买。”
“啥??”屠苏瞪大了双眼就要吼出声,恰在此时,胡二秉匆匆赶到披风榭,打断了他质问。
“公子!”早已成熟的胡二秉已许久没有像这样激动,他高高兴兴地与斐玉说出自己听到的好消息。
“前来齎诏宣召天使到山脚了,山长大人要你整装去迎呢!”
斐玉微怔,不料自己前脚刚回来没多久,后脚圣旨便追了上来。
屠苏亦是一愣,很快回过神来,大喜道:“极好,极好,我就先向咱们岱殊书院新任山长大人见礼了!”
斐玉微微一笑,并不伸手去拦屠苏,只待屠苏起身后,才按住他的肩膀道:“与我一起去吧,且去瞧瞧这天使模样,当然,更重要是让他瞧一瞧我们岱殊书院的,是否坠了这百年来盛名!”
第五十八回
天子使臣代表皇帝巡视属臣,下降旨意是固有之事,可这年皇帝派往两淮一带的天使,却是不屑一顾去,怒气匆匆的回。
这位三朝老臣跪在皇帝脚下,顶着一张如老树皮般沧桑的脸嚎啕顿首道:“陛下,岱殊书院如今已成尾掉不大之势,两淮两广尽收旗下,再放纵他林斐玉宣扬新学异端,蛊惑天下学子,只怕水家江山不稳啊!”
这话说得可就诛心。
冰冷皇座上的年轻帝王听了,微微一顿,他慢慢抬起手来,掀开旒珠,露出一张虽然俊美,却过于阴柔的脸,他俯下身定定地注视着脚边跪地仰头老臣,毫无血色苍白嘴唇一张一合,低低吐出几个字来,倒惊得那老臣往后跌坐。
“爱卿,你莫非忘,”皇帝说:“朕,也是岱殊出来的?”
一声嗤笑从另一人喉咙里发出来。
“李老怕还是真的忘,”贾瑚勾唇一笑,他挥了挥手,便有两个禁军打扮的士兵无声无息的上前把那瘫软在地的老臣从南书房里拖出去。
冷眼瞧着那老臣被毫无尊严拖走,他又笑嘻嘻道:“这帮子清流,嘴里喊着为国为民,眼睛里却和糊了屎似的,看不清脚下的路通向哪里,陛下不给他们面子,是好事。”
皇帝不吭声。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贾瑚却不怎么放在心上,他仍倚着百珍架,嬉皮笑脸与皇帝打岔:
“陛下,你说这两淮岱殊到底是有什么古怪,不如臣代陛下再走一趟吧,也好亲自去会会咱们这位众望所归,影响科举岱殊山长,林大学士,斐玉先生?”
“……”皇帝清瘦手无意识地抚摸着龙椅握手,他沉默片刻,才清清冷冷道:“贾瑚,你何必在我面前做戏,你真当我不知道你和林斐玉私下里那些勾当吗?”
“哟,”贾瑚依然邪气地笑着,既有些肆无忌惮,又有些傲慢狂霸,活生生一幅“狭天子而令诸侯”奸臣模样。
“皇帝既然耳目聪明,就应该知道,有些事,我说出来,不是像你征询,而只是告诉你罢了,”他毫无顾忌的说着,而南书房里伺候着内侍宫婢各个如锯嘴的葫芦老实低头,从不敢将这些话传出一分半句。
因为,连皇帝听了,脸上都没有半分动容,也无半分受辱之意。
“我有时候会想,”他语调平缓,几乎没有起伏,因此听起来有些渗地慌,“如果是父王,或是先帝仍在,可受得了你这摄政大臣挟持?可受得了你这不敬天子侮辱?”
“不能。”贾瑚低头玩弄起自己修长指节,一句一句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所以庶人水沥谋反丢了忠顺亲王的王爵,先皇中毒早逝,你父王平亲王却倒在王妃阴私手段上面,反倒是你水溢,一亲王庶子,得了莫大的机缘,黄袍加身,天命所归。”
“他们不是受不了我侮辱,是自己心比天高罢了。”贾瑚冷冷一笑,“或者说,他们倒霉,偏偏遇上我这个脑子不清楚的,既不想让他们当皇帝,又不想自己当皇帝,折腾来折腾去,可不就你还算识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