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玉听到黛玉受了委屈,睁开眼,一双温润的眸子定定地看向亦剑。
“黛玉她现在如何了?”他问。
亦剑摸了摸脑袋,小心翼翼地答道:“小姐如今客居贾家长房,仅每日去荣府老太太处请一次安,出入都有长房太太亲自领着,倒是十分安全。”
说完,他又瞅了眼斐玉,面带犹豫,吞吞吐吐。
“说。”斐玉才微微松快些的脸沉下来,“是不是史太君那儿出了什么岔子?”
亦剑措辞更加谨慎:“倒也不是,只是这宁荣二府下人惯来最喜欢说嘴,这两日,荣府无端有人抱怨,说:‘不孝不悌,娇里娇气,没宝姑娘大方有礼。’”
“‘宝姑娘’?”斐玉终于皱眉,不满道:“女子闺名你也放在嘴巴上,回去找你二秉哥受罚。”
“冤枉啊公子!”亦剑委屈,“这是那些下人原话,小姐被接进贾府后,贾家二房太太亲姊妹薛王氏携儿女上京投奔贾府
听说这个薛王氏女儿与小姐年纪相仿,偏偏又是二房太太亲侄女,可不就有嘴碎拿她与小姐比较?”
“四王八公,贾史王薛,这丰年好大“雪”薛家的一进京,可就齐活……”斐玉沉吟片刻,又问亦剑,“贾赦一房可有什么动静?”
亦剑迷茫地道:“没有什么动静啊,我听小姐身边的侍女说,除了贾大姑娘身边有个难缠的老仆犯到小姐面前被指了大板,没啥其他的。”
“黛玉长进了,”斐玉摇了摇头,一直沉着的脸上终于带出一丝笑容,如雨过天晴,阴卷云散,“莫非你不知道,贾赦大儿子贾瑚回京?”
“啥?”亦剑瞪大了眼睛,他至今记得自己与哥哥亦书一齐扣门递信时贾赦表情——那表情仿佛是他们公子以贾瑚性命威胁他一般,愤怒而无力。
斐玉见亦剑这般表情,心里有了数,他淡淡道:“你去与你哥哥说,先去贾府把小姐接回来。”
亦剑领命,很快马车拐了一个弯儿,直径往贾府而去,不多时便到了,斐玉下车,亦书亦剑两个便机灵往门子处告之。
因是为了接黛玉,马车没有去美轮美奂的荣府,而是直接到了贾赦所在东大院。
斐玉一眼看去,却看到一个已经十分眼熟的男子正抱着手臂站在大院前仰头看着这个黑油漆大门,守门门子却跪在他脚下瑟瑟发抖。
听到动静,男子转过头来,一看到斐玉,他便笑了,一双深邃的桃花眼眼波递出,含情脉脉,格外动人。
“好巧啊,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竟又见到斐玉公子。”贾瑚笑盈盈道,明明是纯良甜蜜的模样,却无端令亦书亦剑后颈发麻。
斐玉也笑了,他与贾瑚隔着一条青石路对视,笑的温柔隽永,君子翩翩。
“当真是好巧,贾大人既然肯露面,我便不用再为这事操心了。”他道:“我还未拜见令尊及贵府史太君,贾大人若不嫌弃,不如领着在下,全礼仪?”
第五十回
贾瑚见不过小半个时辰,斐玉对自己的态度就发生了这样大改变,心知他肯定对自己有所图,不过无妨,对于林斐玉,他最怕的莫过于对方无所图。
有所图,他才能有所予,才能从眼前如璧如玉般人身上得偿所愿,不是吗?
对这个让他牵肠挂肚,丧魄销魂数年的人,贾瑚志在必得。
贾瑚从未有这样的满心欢欣,他大步上前,磁性低沉的声音如沾了蜜酒一样醉人:“斐玉公子还唤我贾大人?方才在宫门处谨慎些便罢了,怎么私下里还这般生疏?”
他站到斐玉面前,拱手相迎:“细论起来,斐玉当称我一声瑚大哥哥呢。”
斐玉一梗,他没料到如今身居高位,权柄滔天的贾瑚,还似多年前那般打蛇上棍,给点好态度就立刻可以紧紧的缠上来。
莫说斐玉,就连那跪在地上的门子也吓的不轻。
瑚大爷极少回府,便是回来,也永远是冷着一张脸。
这便罢了,最可怕的是但凡他回来,院中便要折损一批奴仆,虽然这些奴仆大多是中饱私囊,偷懒耍滑之徒,可好歹是活生生的人命,偏瑚大爷却能面不改色的尽数打杀发卖。
怨不得老太太骂他暴厉恣睢,不仁不义。
贾瑚残暴不仁形象已深入宁荣两府上下主仆的心中,因此这门子忽然听到贾瑚这样柔和的脸色,这样缱绻声音,不觉松气,反而越发惊恐起来,以为贾瑚要用什么更狠毒法子折磨自己。
门子奇怪的反应自然引得斐玉一眼,贾瑚见斐玉注意力又不在自己身上,暗暗咬牙,面上却仍主动解释道:“这家伙明明当值,却跑去看其他人打吊牌,我才罚他跪上一跪。”
他极力撇清自己,生怕斐玉误会。
斐玉颔首,淡笑道:“贾兄治家颇严啊。”
贾瑚松口气,虽不满意斐玉对自己称呼还是疏远,但比之之前的“贾大人”,已经是大大进步了。
他伸手引斐玉进门,一边殷切道:“没想到斐玉还记得我,当初我真是有要事在身,冒犯了你,你可不能为着一些旧事生气。”
斐玉一顿,反而起了心气,他虽笑着,语气里却有了一丝别样微妙,“原来在贾兄心中,我便是这样的人?”
“不不不——”贾瑚迭声道:“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啊,你怎么会小气,若不是你,我这条命都要丢在运河上。”
“过誉了。”斐玉瞥一眼贾瑚,无声哂笑。
贾瑚耸耸肩,引他进了府,两人并肩穿过庭院,游廊,一路上遇到的小厮婆子见了贾瑚,无一不惊慌失措,瑟瑟行礼,规矩地挑不出一丝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