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四十册书也不知道是老僧从哪里捡来的,《周易》《春秋》也便罢了,《金匮要略》《太白阴符》《画禅室随笔》之类的杂书也有许多,到便宜了斐玉,让他简单至极的生活不至于太过枯乏。
此时的斐玉就像菩萨点精,大开眼界,对一切事物都好奇的不得了,尚在兴奋的他并没有察觉穆勉话里的未尽之意。
穆勉知道眼前的少年虽然已经十岁了,但这放在任何一个学生身上都早已入学的年龄,这位斐玉公子却还未正式开蒙。
如果是别人,肯定要先去念书写大字,怎么也得先将《千家诗》《弟子规》《诗三百》等背熟了,再好好把一手字练的有些样子,才有资格参加书院半年一次的入学诗选。
可现在看山长的意思,恐怕是想要斐玉公子直接进天乾堂的,这可如何服众呢?
他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未来这几年斐玉公子在书院里处境。
更让穆勉感到忧心忡忡的是,即便是此时斐玉公子以一个山长嫡传弟子的身份在天乾堂听课,可按照规矩,每隔一段时间,各堂都会举行大大小小的考试。
若是学识不足的斐玉公子参加,那肯定是贻笑大方,若是不参加,那本就盯着这事儿的学生们肯定会更加不满。
何况两年之后天乾堂再度开堂选拔诸生的时候,斐玉公子肯定会被要求参加选试。
短短两年的时间,如何能与其他已在书院潜读了数年,甚至更久的学生们一较长短呢?一个不好,怕是连出题的山长和举荐的教谕都会被连累。
穆勉看着稚气未脱的斐玉,此刻他很是不能理解自家老太爷为什么要把收徒这事放在明面上,纵使学如逆水行舟,但这对少年的要求也太高,太难实现了……他还是应该劝上两句!
又细细的与斐玉讲了许久的穆勉自忖再没有什么疏漏后忧心忡忡的走了。
送走了穆勉,斐玉经过连月里的路程,已很有些疲惫,他简单收拾了自己为数不多的物件行李,囫囵用了晚饭,然后把书房里摆好了的文房四宝一一检查,摊开竹纸。研磨书信。
“元拙师父函丈,自违庭训,已逾数月,不知师父是否安好……”
他絮絮叨叨的将近日里的所见所闻一一写下,因为笔墨昂贵,这辈子他极少铺卷磨砚,老僧教他写字时,他还要遮遮掩掩的蘸着清水在石板上假装练习。
这会儿多年之后再拿起笔来,果然是一手字写的歪歪扭扭,毫无风骨可言。
等到写好后再看,斐玉自己就忍不住先红了脸,连忙又拿出新纸誊写,废了不少纸后终于渐渐回忆起当初的手感与触笔,这书信才看着整齐了些。
斐玉强撑着困意等信纸晾干,把厚厚一沓书信塞进竹管做的邮筒里,用蜡油封好后放到枕边,这才安心的洗漱休息。
这一觉他睡得极为香甜,他梦见了自己父母兄长,梦见了至交好友,他们仿佛知道自己投胎传世后过的极好似的,一张张面庞都似含泪微笑。
他还梦到了智通寺老僧站在庙前遥望天边的大雁,沧桑的双眼里透着欣慰与期盼。
活着,当真是幸福呢!
第七回
一夜好梦后,醒来时已经是平旦寅时了,斐玉眯着眼睛看着会儿木窗外的天空,愣怔了好久才抹了抹微湿的眼角,起身伸手弹灭烧了一夜的蜡烛。
他穿上长衫,洗脸漱口,然后摸出昨夜就放在枕头底下的一把木剑,持剑往后院里去。
在一个欲乱不乱,宗派林立的崇武世界里,习武人之间往往摩擦不断,时有伤亡。
但凡家中还算殷实的,都会让族中子弟学一二武艺,即是为了强身壮体,也是为了防身自卫。
斐家作为一个上接朝廷,下通百姓的门阀世家,对子嗣当然十分重视,文请大儒教授,武亦请来剑客指点,上一世的斐玉正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
他在十四岁文武皆有所造诣时,就出门游历去了,而在游历途中,又奇遇连连,于剑术一道愈发精通。
只是伴随着奇遇,自然也有那眼红妒忌的想要强取豪夺,斐玉与他们斗智斗勇,败少胜多,但还是有所疏忽,遭到暗算,身中剧毒。
家人千辛万苦地请来神医救治,也只堪堪保住了性命,缠绵病榻一年之久后,还是死了。
谁也没想到,他竟能重生异世,而这一身的武艺,到底还是被他捡了回来。
这辈子自从能够站立行走起,他就有意识的锻炼这身躯体,从最基本的压腿俯腰等腿、腰、肩功起,到空挥空刺、拆单喂招,这六七年来,可谓是朝乾夕惕、寒暑不辍。
幸运的是,因为他心智成熟,早有经验,因此练起功来可以说是事半功倍,只是因为筋骨还没有长成,现在只达到前世鼎盛时期的三分力度,但继续练下去,肯定会超过上世所得。
昨日他一看到这个后院依着假山,前庭傍着涧水的幽僻院落,便喜欢上了,很大原因就是因为这里很适合练剑。
他拒绝于穆勉,不愿被他发现的也是这点——这一身的剑术,最好不要暴露出来,也许在某些时候这是他保命的底牌。
斐玉站在院子里空落落的草坪上,手指抚过粗糙的木剑剑身,而后含胸收腹,调息运气,待到入境意守之时,忽身形一变,持剑而起,或点或刺,或穿或绞,足如毚兔,身如疾风,招式变幻,昀穆无穷。
待将十二式剑招全走一遍,斐玉额前已沁出了薄汗,他收势,颠了颠手中不算重的木剑,感觉自己徒有架势,出手依旧还是那样软绵,不由轻轻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