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瑶卿捏着他的?手,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平静道:“无妨,朕只会比你更心狠。”
向晚低着头,沉默的?思索了片刻,半晌后,他小声问谢瑶卿:“如何处置他有陛下圣心独断,只是我还想在行刑之前见他一面。”
有一些话,他实在想亲口问一问向曦。
谢瑶卿并无不满,只是拉起向晚的?手,轻声嘱咐,“朕同你一起去,去了以后,万事听朕安排。”
为了不让向晚受到惊吓,仪鸾卫提前将奄奄一息的?向曦从阴冷潮湿,蛇鼠丛生的?地牢移到了一处窗明几?净的?净室内,谢琼卿已?死,向曦身上?唯一一点可能的?价值也消失了,他已?经是将死的?人了,所以他身上?那些可怖的?伤痕与刻骨的?疼痛都成了无关紧要的?小事,唯一要紧的?大事,便是不能叫他身上?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冲撞了凤君。
一如不久之前,在身着贵君服制的?向曦心里,向晚经受的?痛苦,向晚濒死的?挣扎,都是无关紧要的?,万万不能让一个卑贱之人坏了自己的?心情,坏了三殿下的?大计。
向曦只要动一动,便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碎成渣了,可仪鸾卫从来冷血无情,连医官都未曾叫来,只是用粗粝坚硬的?白布坯将他浑身裹了一遍,只要不露出气味便万事大吉,甚至为了保证他在谢瑶卿与向晚问话时清醒无常,仪鸾卫还给他为了些损伤身体,却能让人兴奋的?秘方。
向晚由谢瑶卿扶着,小心翼翼的?顺着陡峭的?楼梯走下来,昏暗死寂的?净室内因而漏下了一抹天光,泻进了一缕生气。
明亮刺眼的?日?光打?在潦倒困顿的?向曦身上?,仿佛滚烫的?烈火一般,将这?团罪孽深重的?血肉灼烧得?颤抖不停。
出于?对仪鸾卫与刑法的?恐惧,他瑟缩着蜷成一团,从眼底流露出几?分?可笑?的?畏惧。
可当他竭尽全力的?睁开眼睛,看清来人时,他身上?的?恐惧竟在一瞬间冰雪消融,转而汇聚成一股如由实质的?怨毒,凝聚在他浑浊不堪的?双眼中。
离了高超的?易容手段,他与向晚一点也不像,向晚纯净轻灵如仙子,他却污浊沉重如淤泥。
可他眼中的?怨恨却像藤蔓一样死死抓住了向晚的?脚腕,想将他从云层攀扯下来。
向曦伸出嶙峋的?手指指着向晚的?鼻子,像个疯子一样癫狂的?骂道:“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我怎么?会流落至今!若不是你,我还是陈王夫郎,我还是大周凤君!”
谢瑶卿默不作声的?上?前一步,挡在了向晚身前。
向晚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站在谢瑶卿宽阔的?臂展之后,小声的?同她感慨,“陛下,我实在想不明白,我从未害过向曦,他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想置我于?死地呢?”
谢瑶卿冷笑?一声,“他本就是卑劣之人,有什么?可说的??”
向晚缓缓摇了摇头,徐徐踱至桌案前,向曦脚腕上?被栓了一条碗口粗大铁链,让他行动不便,无法扑到向晚身前来行刺,只能徒劳无功的?在原地抖做一团。
向晚整理着久远的?记忆,微微蹙着眉,轻声细语的?问,“后来的?事,为着陛下的?心病,为了你所谓的?大计,你害我,原也没?什么?可说的?,可是之前在向家的?时候,我同你原本没?什么?仇怨,你为什么?却恨我入骨,把我赶出向府还不满足,非要将我卖入暗倡馆才肯罢休?”
向晚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对无辜之人的?怨恨可以如此莫名其妙。
向曦却只是阴毒的?瞪着他,瞪得?两颗浑圆的?眼珠子仿佛要从眼眶中掉出来一样。
他嗤嗤的?笑?起来,“没?什么?仇怨?我原本的?人生,原本的?幸福,原本的?荣华,原本的?富贵,全被你偷去了,你还说没?什么?仇怨?如果不是你,如今坐在凤位上?的?人就是我!”
“原本我才是向府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旁人的?赞誉,贵女们的?喜欢,原本都应该是我的?,却都被你偷去了!难道我不能恨你吗?!”
“你偷了我的?人生,享受向府前呼后拥的?快活人生,我却被卖进暗倡馆,日?夜受辱,你知道我对着他们笑?的?时候有多恶心吗?更恶心的?是,回了向府,我还要顶着你的?脸活一辈子,既然我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侮辱得?不到弥补,我就要让你尝一尝倚门卖笑?的?滋味!”
他恶狠狠的?盯着向晚,只恨不能将他生吃了,“我就应该恨你!”
向晚百思不得?其解,“你不是因为我走失的?,也不是我把你卖进暗倡馆的?,欺辱你的?人也不是我,我也没?有拦着向家的?人找你,你为什么?要恨我?”
向曦只是疯癫的?笑?,“谁让你那么?漂亮,漂亮得?我娘看见?你就忘了平凡丑陋的?我,谁让你那么?乖顺,乖顺得?向府上?下都觉得?你比我好拿捏,谁让你那么?善良,善良得?那些下贱仆从觉得?最好我永远也回不去!”
他发?狠道:“你们全都该死!”
向晚忍无可忍,心底攒聚的?那团怒火迸发?出来,燃起一股汹涌的?火焰。
谢瑶卿拉住他的?衣角,拦住他扑向向曦的?身形,向晚微微喘了几?口气,平复了心情,方怒道:“你说的?这?些,那一件是我的?错?!分?明是向府的?仆役粗陋走失了你,分?明是向府仗势欺人,强买了我去,让我母父双亡,让我兄妹二人颠沛流离,分?明是向府疏漏怠慢,不愿接着寻你,分?明万事都是向府的?错,你的?怨气不冲她们,反倒冲我!”
向曦似乎真的?已?经疯了,他陷入自己的?臆想,蛮横的?打?断向晚,“你们只是卑贱的?庶民,死了就死了!她们早晚该死的?!就像你,早晚要被卖进教坊的?!只有我!我生来是向府的?少爷,理应做王夫,做凤君。。。”
向晚忍无可忍,怒喝着打?断他,“够了,事到如今,我只问你一句,你当日?害我时,知不知道是向家人强买的?我,知不知道是向家人逼死我的?母父?”
向曦笑?得?诡异,“知道又如何?知道了才更该害你,你原本就该和她们一起死的?,却偷了我的?东西去,活到了如今,我的?母亲是三品的?大官,生来高贵,我是她亲生的?儿子,生来也高贵,全是你们这?些贱人的?错。”
向晚看向谢瑶卿,谢瑶卿又轻轻一看身后仪鸾卫,当即就有手脚麻利的?校尉拿了一块细布捂了他的?嘴,防止他再说出写污言秽语。
谢瑶卿看向向晚,试着宽慰他,“不必为他分?心,他本就是这?般低贱的?人,也不要可怜他如今的?样子,他有今日?,全是他罪有应得?。”
向曦鼻腔里溢出鲜红的?血沫来,不停的?喘着粗气,凶狠的?瞪着谢瑶卿。
这?个乐奴生的?女人,这?个喜怒无常的?疯子,她竟然也活到了今日?,她竟然打?败了三殿下!
可向晚却已?经看清了向曦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为强权所害,却不敢憎恨强权,只好挥刀向更弱者?。
向晚抬起头,由着谢瑶卿伸出手,将自己紧蹙的?长眉温柔的?揉开,向晚不管谢瑶卿的?阻挠,坚定的?跪了下去,说出自己那个有些恶毒的?请求。
“陛下,向晴曾给我说,向家的?人后来犯了事,却依托谢琼卿保住了性命和富贵,他既然这?么?推崇向家的?高贵,陛下能不能送她们一起上?路?”
谢瑶卿温柔的?将他扶起来,只冲他笑?,看向向曦的?眼神却冷若寒霜,她平静的?命令仪鸾卫,“好吃好喝的?养着,把他身上?的?伤也养好,精神也养得?正常点,养到秋天,和找到的?向家人一起,拉到菜市口剐了,务必要千刀万剐,一刀也不能少。”
向曦忽然剧烈的?挣扎起来,他甚至不管不顾的?挣开仪鸾卫的?束缚,将嘴里的?布条吐出来,他死死盯着谢瑶卿,怨毒的?诅咒她们,“你们以为自己赢了?谢瑶卿,你生父低贱,注定不得?民心,你喜怒无常,风电不定,你以为你能和贱人长久吗?!”
若是以前,听他提起这?些谢瑶卿不说暴跳如雷,也得?心绪起伏不定头痛欲裂上?几?天方能消停。
可如今她再听这?些,只觉啼笑?皆非,她甚至懒得?再看向曦一眼,只是平淡让仪鸾卫又把他压了回去,她冷酷的?笑?着,“这?些都和你无关,你只要数着日?子,等千刀万剐那一日?就行了。”
从地牢出来,澄澈日?光遍洒大地,向晚重新沐浴在温暖的?日?光,再看向谢瑶卿时,只觉得?她周身都被一层融暖的?光芒包围着,看上?去更加风流俊朗了。
有内侍来报,说前几?日?寻到的?先凤君画像已?经寻了一处风水极佳的?宫殿供奉了。
自从那日?宴会之后,宫中上?下便有了一个共识,那就是先凤君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谢瑶卿的?生父,楼兰的?皇子宇文?玉琴。
谢瑶卿牵起向晚的?手,于?逆光中微笑?着看向向晚。
“向晚,要不要同朕一起,去为父君上?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