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郎想,那就是十分可信了。
他飞快的谢过郭芳仪,一路小跑,郭芳仪噙着温和的笑容,目送他远去,她回?味着掌心?的触感,心?想,还是那么心?急,还是那么热心?。
冷宫的守卫正在月色下打着呼噜,陈阿郎蹑手蹑脚的从墙角的洞口钻了进去,窸窸窣窣的声音惊扰了难以入眠的向晚,他披着单薄的衣裳,撑着一副枯瘦的身子,踉踉跄跄的走到了院中。
迎着月光,陈阿郎看见一张枯槁的脸,两颊凹陷,双目无神?,向晚形销骨立的站着,随时随地要倒下去一样,陈阿郎一把扶住他,痛苦道:“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向晚苦笑着:“内务府已经?两日不曾送饭来了。”
他的话越来越悲戚,“陛下果真绝情如此吗?”
陈阿郎看着他满脸的痛苦,当机立断将那枚药丸拿了出来,他一口气说了下去。
“向晚,你听我说,这是我从向曦库房里偷的,他们说这是向曦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托身准备的假死药,吃下后七天内如同?死人,之后又会活过来,我找太医院的郭芳仪看过了,她说这药有几分可信,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把这事告诉你,可是我看你日日以泪洗面痛苦难言,我心?里实在难受,这药,这药。。。”
向晚坦然的从他手里取走了药丸,哀婉的笑起来。
“别说它事假死药,便是真死药,我也会吃的。”
“事到如今,我只想解脱。”
陈阿郎焦虑的跺着脚,“不行,你先别吃,我再去找别的太医问问。”
向晚却?笑着摇了摇头?,拦住陈阿郎伸过来夺药的手,一口将药吞了下去,他腹中迅速翻江倒海起来,他看向陈阿郎,淡淡的笑起来。
“陈大哥,你快回?去罢。”
“若来日见到陛下,请你告诉她,我不后悔。”
“我只是后悔,没有早些?遇见她。”
在她遇到向曦之前,在她经?受那些?痛苦之前。
向晚维持着那个释然的微笑,伏在桌上,陷入的长久的,没有任何起伏的长眠。
窗外闷雷隆隆,潮湿的水汽席卷过冷宫的每一个角落,快要下雨了。
陈阿郎捂着嘴,努力压抑着低沉的哭泣声,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冷宫,冰冷的雨水无情的砸在他的脸上身上,与泪水混在一起,一同?跌落在地上。
他想,向晚,你一定要飞到皇宫之外,做一只自由而快乐的飞鸟。
不要被这吃人的皇宫拘束,不要被徒劳无功的爱情拘束,不要被那无情女子温柔的目光拘束。
他哭着回?到坤宁宫,坤宁宫里灯火通明,向曦正执着浮尘,重重的责打两个面熟的小太监,他两道长眉高高竖起,满脸怒容的斥骂道:“你们怎么能那么不小心?!把那么重要的药弄丢了?!你们岂知那药虽能让人假死脱身,可必须得七日之内由别人喂下解药才能死而复生?!你们冒冒失失的将它丢了,若是不知道的人拣去吃了,岂不成了我的罪过了?!”
陈阿郎脑内猛然炸起一道惊雷,窗外电光闪闪,银亮的电光映出他惨白的脸,他缓缓摸上嘴角,摸到一缕猩红的血迹。
向曦似是听到了他的声音,笑吟吟的转过头?,用含笑的目光看着他。
陈阿郎在他眼中看到了奸计得逞后的得意,他脑子里一阵嗡鸣,口鼻间不断溢出腥甜的血液来,他猛地一把擦去脸上的血迹,使出浑身的力气挣脱开那几个太监的责打与纠缠,他一头?扎进瓢泼的雷雨中。
向曦叫住前去追赶的太监,得意的笑着:“尽管让他去找帮手,这药只有一人会配,解药也只有一人会配,便是殿下身边的裴医师,他就是长出翅膀来,也不可能把裴医师请来。”
陈阿郎跪在大雨中,豆大的雨点?像刀剑一样的劈落在他身上,他胡乱擦着口鼻间的血迹,绝望的敲着太医院的大门,他扯着嗓子,声嘶力竭的喊着。
“郭大人!求您帮帮我!”
郭芳仪被这凄惨的声音惊醒,整理衣衫举着油伞打开了门扉,浑身湿透的陈阿郎扑进她的怀中,那张艳丽的脸被雨水冲刷得苍白又脆弱,他用颤抖的手解开自己纠缠在一起的衣带,露出身上伤痕累累的皮肉,他哭着对郭芳仪说,“郭大人,求您救救向晚,只要您救他,我什么都?可以给您。”
郭芳仪喉间一动?,她飞快解下自己的外衣为他披上,低声嗔道:“你这是做什么?你身子本?来就弱,受这样的寒,你不想活了不成?!”
陈阿郎只是无助的重复着:“求您了,救救向晚。”
郭芳仪为他倒了水,听他断断续续的讲完了过程,她本?想明哲保身,不想插手后宫的争斗,可看着陈阿郎那双泪涟涟的杏眼,她忽然心?软了。
“你别急,我那个师姐正在来京城的路上,我写封信,用专门的信鸽传给我师姐,一两日内她就能收到。”
她想到裴令鸢那古怪的性格,她又看了看陈阿郎痛苦不堪的神?情,她咬了咬牙,将陈阿郎搂在怀里,郑重的向他许诺。
“我一定会让我师姐去救他的。”
第21章
向晚正颠簸在痛苦的汪洋里。
他就像一叶形单影只的小舟,被卷入那些撕裂一样的、针扎一样的、刀劈一样的疼痛狂潮中。
他隐隐约约有几分意识尚存,在他陷入沉眠的第二天,有人?试探了他鼻息,没有大惊小怪,只是习以?为常的叫来人?手,把他同十几具宫人?的尸首一同搬到了板车上,由一个倒霉的小太监一路拉到了城郊的乱葬岗,虽然按照律令,那个小太监应当把它们深深埋进地下?的,但他懒极了,也倦怠极了,他拖拖拉拉的把尸首堆到布满污泥的土坑边,拍了拍屁股,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阴气森森的鬼地方。
乱葬岗里尸首经过几天的发酵,正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向?晚在那时忽然害怕起来,自?己会不会也渐渐的发出这样的味道呢?自?己会不会悄无声息的腐烂在死人?堆里无人?知晓呢?
他想,若是自?己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有谁会为自?己流几滴眼泪吗?
他没有家人?,所以?不会有家人?为他哭泣,而陛下?,她也许会在几个月后偶然得知自?己的死讯,但到那时,她想必已经?将自?己忘在脑后了,他思来想去,总觉得也许只有陈阿郎会为自?己情真意切的哭几场。
毕竟他总是那么热心,热心到太医院的郭大人?在不知不觉间就被他吸引了过去。
他的意识在蚊蝇环绕的乱葬岗变得越来越清醒,他能清晰的感知到饥饿、寒冷与病痛正在迅速的吞没自?己孱弱的身躯,可他无能为力,他的意识似乎脱离他那副病弱的躯体,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在污泥与血水中日?益腐烂。
向?晚竭尽全力,想动?一动?手指,他几乎用出了全身的力气,可他的躯体一动?不动?,死了一样。
向?晚陷入了绝望,摆在他眼前的,似乎只有安静等死这一条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