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她又?听见一个轻盈的脚步声,送来一缕淡香,脚步声的主人轻手轻脚的为谢瑶卿沏了一杯茶,柔声劝慰,“陛下莫要动气,安将军多年戍守边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也是为了家小安危,才为反贼们效力的,陛下不如先留安将军性命,令她戴罪立功。”
安守和心中生出万分的诧异,一个男人?他是谁?竟敢在谢瑶卿眼前?对?军政事?务指手画脚,不怕谢瑶卿杀了他吗?
然?而?更令她诧异的是,那个向来说一不二的君王然?将他的话听进去了。
谢瑶卿抿了一口热茶,呼出一口浊气,停下翻书?的动作,终于舍得看?一眼在地上战战兢兢跪了半天的安守和,她将茶盏重重的搁在桌上,安守和也不禁为之一阵。
“抬起头来。”
安守和喉间一滚,僵硬又?缓慢的将头颅抬了起来,谢瑶卿居高临下打量着她,沉声问:“你?知道?朕方才在看?什么书?吗?”
安守和颤抖着摇头,下一瞬,一本厚重的书?册劈头盖脸的砸在了她的脸上,温热的血流顺着额头流淌下来,谢瑶卿冷漠的看?着她,命令道?,“拿起来,念。”
安守和沉默的捡起书?册,却是一本《大周律》,谢瑶卿提高音调,重复一遍,“念。”
安守和看?着书?上的蝇头小字,心底涌起一股觉望,她深吸一口气,尽可能的平静道?:“谋反、谋大逆者,本人不分首从皆斩;母及女儿满十六者皆绞;夫侍及男儿十五岁以下者,以及父亲、女儿的夫侍一干人皆没为官伎;家中的部曲、奴婢、资财、田宅也全?部没官。”
谢瑶卿冷眼看?着她,漠然?道?:“若按朕的脾气,朕不仅要剐了你?,连你?远在惠州的夫郎女儿,朕也想一并抓过?来剐了。”
安守和跪着,听了这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谢瑶卿冷哼一声,继续道?:“可向晚说的不错,你?戍守西?北有功,朕不该让有功之臣寒心。”
安守和嘴唇微颤,嗫嚅道?:“罪臣、罪臣有愧,无颜面圣。。。”
谢瑶卿捞起茶盏,一把扔到她脸上,喝道?:“你?是有愧,却不是对?朕,是对?那些百姓!你?在西?北多年,早该知道?若没有百姓箪食壶浆,就不会有你?今日!”
“你?又?在干什么?!啊!”
“你?把刀剑指向百姓,你?逼着她们为你?送死!”
“安守和,莫非是江南的风水养人,竟把你?养成了一个卑劣无耻的小人不成吗?!”
安守和满脸羞愧,一张毫无血色的青白面颊涨得紫红,却是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谢瑶卿怒火攻心,几次将手伸向腰侧的佩刀,都被侍立一侧的向晚温柔但?坚定?的按住了。
向晚低声劝她,“陛下有伤在身,切莫动气。”
安守和忽的冲谢瑶卿磕了个头,哽咽道?:“陛下。。。罪臣实在无颜苟活,甘愿认罪伏法?,千刀万剐也愿意领受,可是贱荆犬女实在无辜。。。”
谢瑶卿打断她,面色不善的盯着她,质问道?:“你?在同朕谈条件?”
安守和霎时噤声,“罪臣不敢。。。”
向晚急忙给谢瑶卿揉肩捶腿,抚着她的下巴示意她转过?头来看?自己,向晚眨着眼睛,长眉弯弯,笑?得妩媚动人,谢瑶卿禁不住一怔,向晚方才在她耳边笑?着讨好,“陛下可冷静了?”
谢瑶卿失笑?,拍了拍他的手示意自己无碍,她整理思绪,重新看?向安守和。
“安守和,你?是良将,朕亦有爱才之心,朕的近臣也都劝朕留你?一命,可朕若是饶恕了你?,又?该如何向那些枉死的百姓交待呢?”
安守和回忆起一路上诸多残忍的景象,不忍的落下泪来。
谢瑶卿捻着书?页,沉吟道?:“朕思来想去,总觉得凭朕一人,不能独断,你?既有愧于百姓,能不能活,便看?百姓怎么想罢。”
她唤来程芳树,“程芳树,你?去拟一份请命书?,告诉百姓,若她们愿意原谅安守和,愿意让她活命,就在请命书?上摁上手印。”
她又?看?向安守和,平静道?:“若能百名百姓肯为你?请命,朕就留你?一条性命,戴罪立功。”
“你?觉得如何。”
第56章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无?论谢瑶卿打算如何处置自己,安守和也只?能?谢恩,何况谢瑶卿甚至大发慈悲,给?了一条活路。
只?是向晚仍旧有些忧心,谢瑶卿对安守和的雷霆之怒是真的,可对安守和才干的爱惜也是真的,在他看来,与?其说谢瑶卿是愤怒,不如说她是在痛心,在对安守和恨铁不成钢。
于是他轻轻牵住谢瑶卿的衣袖,谢瑶卿顺从的低头看向他,忍不住戳了戳他紧蹙成一团的长眉,向晚皱着眉,不无?担忧的问:“万一百姓们不愿为她请愿,陛下岂不是失去了一位良才吗?”
谢瑶卿笑了笑,自信又坦然的回答他,“若没有百姓愿意为她说情,那她便是千刀万剐也是死有余辜,若百姓愿意保她,朕也不过是做个顺手人情。”
她看向向晚,瞧见他轻轻歪着头,不停眨着眼睛,忽闪着纤长细密的鸦羽,似乎是在绞尽脑汁的思索一般,谢瑶卿只?是瞧着,心中便觉得欢喜极了,尽管还?有臣属在场,她还?是忍不住亲昵的捏了捏向晚柔软的脸颊,向晚一愣,余光中瞥见一旁的程芳树有些僵硬的将头扭向了一边,他嗔怪的瞪了一眼谢瑶卿。
谢瑶卿笑道:“朕就是喜欢你,想和你时时在一起,她们总得学会适应吧。”
她说的自然又笃定,向晚听了只?觉得耳根滚烫,正想红着脸反驳几句,谢瑶卿却已?经将话头引回方才的话题了,“朕相?信,这些百姓一定能?做出比朕更公允的判决。”
向晚似懂非懂,仰着头,有些懵懂的看着谢瑶卿,此刻谢瑶卿站在夕阳中,浑身沐浴着耀眼夺目的金光,一尊悲天悯人的神像一般,不远处金乌拖着火红的晚霞,缓缓坠向天际,在向晚眼中,谢瑶卿便像是另一颗冉冉升起的太阳一般。
他心中一阵悸动,他忍着羞赧,悄悄勾住谢瑶卿的小指,憧憬又敬佩的仰望着谢瑶卿,他长眉如月,笑得眉眼弯弯,真情流露,“陛下圣明。”
谢瑶卿对程芳树使了个眼色,程芳树会意,当即提着安守和去了百姓的营帐中。
向晚看向二人的背影,心中忍不住有些好奇,真的会如陛下所料的一般?
他的心思几乎就要写?在脸上了,谢瑶卿看着他皱着鼻尖抓耳挠腮好奇的小模样,失笑道:“若是信不过朕,不如跟朕亲自去看看。”
有了谢瑶卿这些天的偏爱与?默许,向晚逐渐卸下了先前的拘谨,闻言并不惶恐,反倒是双眸如星,明光盈盈的望着谢瑶卿,他羞涩的为?自己辩解,“陛下英明神武,我自然信得过陛下,只?是疑惑陛下为?何这么笃定。”
谢瑶卿捏了捏他的鼻尖,挥退了内侍,亲手为?他披上一件厚实防风的大氅,她牵起向晚的手,二人如同寻常妻夫一般漫步在夕阳下,谢瑶卿笑着看向他。
“那就同朕一起去吧。”
谢瑶卿心中也有些盘算,她已?经打定注意,一定要向晚做她的凤君,做大周未来的男主人。向晚没有父族,没有出身,有些事,她就得提前为?向晚筹谋起来。
所以不管是召见臣属还?是拟定旨意,她都半是哄骗半是强迫的将向晚留在了自己身旁,不仅只?是因为?对他的喜欢与?贪恋,更是为?了将向晚未来的身份昭告天下,而军中诸将也从一开始的惊诧逐渐变得习以为?常,想来也是默认了向晚的凤君身份。
而今,也是时候让百姓知道,她们迎来了一位善良悲悯的凤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