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澄澈如黑葡萄一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谢怀琤愣了愣神,已到嘴边的“不疼”两字不知为何咽了回去。
他皱了皱眉头,小声道:“疼。”
女孩闻言,便继续捧着他的手,轻轻吹着。谢怀琤垂眸看她,不自觉露出一抹笑意。
一阵寒风吹过,谢怀琤回神。眼前的景色让他清醒过来,不由得自嘲一笑,正欲抽出手臂,却见姜清窈如从前一样,从衣袖中取出了一方手帕。
洁白的颜色,并无多余杂饰,只在一角绣着弯月如眉。她将手帕递给他,示意他包扎一下伤口。
谢怀琤一时间怔住了。
姜清窈见他愣愣的无甚反应,索性便替他用手帕包裹住了手掌。她的动作轻柔,手帕接触伤口时有轻微的痛感,然而谢怀琤的所有注意都落在了她的发顶。
她素来不喜奢华,满头乌发上并无多么华贵的饰物,除去一根步摇外,便只有发髻上压了几朵小小珠花,显得玲珑可爱。他一低头,便可嗅到她发间隐约的香气。
谢怀琤忽然觉得呼吸困难,胸口一阵窒闷,有些狼狈地转开了目光,却不知为何,那只手上仿佛覆了万钧之重,教他没有丝毫力气抽回。
姜清窈将手帕系好,一抬头恰好撞见他仓促移开的目光。她心中低叹一声,默默松开手,向着他微微颔首示意,随即缓慢地往宫道上走去。
直到少女的身影已然彻底消失在视线内,谢怀琤才慢慢低头,盯着手掌上的那抹白色。伤口处还有些隐痛,若是幼时那个娇生惯养的他,定然会借机倚在母妃怀里掉几滴眼泪,或是故意对那个女孩儿呼几句痛。
可如今,他再不会为任何疼痛而皱一次眉。可偏偏方才她柔软的手指抚过他掌心时,伤口的痛楚却好似在那一刻愈发强烈了。
谢怀琤闭了闭眼,掩住眼底的情绪。他紧紧攥紧了拳,似乎这样就能够留住那手帕上的余温。
今日宫中虽少有人在,但萤雪殿的夫子却依旧准时前来授课了。
翠微堂和风荷堂,各自便只有一名学生。散学后,姜清窈收好笔墨纸砚,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这几日她不敢松懈,每日都在勤练书法,今日课上终于看见葛夫子面上显出一丝满意之色。许是因为今日只有她一人的缘故,葛夫子破天荒地多说了几句。
他自是能看得出来,姜清窈的字是她母亲一手所教,自然是时遐一脉相承下来的风貌。正因如此,他便针对姜清窈如今的字说了些见解与点评,末了望她不要堕了时老前辈的风骨。
余光瞥见一个人自翠微堂那边走来,停在自己身侧几步的地方。他并未急着走,而是同样站定,沉默地望向前方。
姜清窈转头,看见他手掌处并未包扎,想来是伤口已经愈合。她心中不知是何情绪,只徐徐收回目光。
不多时,微云已经推着轮椅走了过来。萤雪殿的院落里是砖石地,并不十分平坦,她颇费了些力气,额角甚至都渗出了隐隐的汗。姜清窈见状,便抬手止住她欲要上前搀扶的动作,独自缓慢地步下石阶。然而刚迈出一步,受伤的左脚堪堪落地的那一刻,一阵疼痛忽然袭来,她忍不住轻声吸了口凉气,眉头也蹙了起来。
忽然,一阵清冽的气息拂过面前,那个原本站在一旁的少年几步走了过来,隔着冬日厚实的衣裳,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臂,支撑住了她的身子。
姜清窈没料到他忽然会有此举动,定了定神,才缓缓抬起头,落入少年深邃的眸光之中。他看着她,口唇轻微一动,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最终还是未发一言。
后知后觉一般,脚踝处的疼痛愈发强烈。姜清窈咬唇,强忍着那股不适,松开手,想要艰难地走到轮椅旁坐下。
然而谢怀琤却没放开她的手臂。姜清窈抬眸看他,轻声道:“五殿下,我自己可以的。”
他不为所动:“既然伤势未愈,就莫要逞强了。”手上的力道并未减轻些许。
姜清窈无奈,只得依从他,借着他的支撑,慢慢挪到了轮椅上坐下。待她坐稳,谢怀琤才松开了手。
他掌心滚烫,蕴着无尽力度和热意,即便隔着衣裳,却依然让姜清窈心头一跳。她不知为何一阵慌乱,便极快地说了一句:“多谢殿下。”
谢怀琤沉默未语,静静看了她半晌,伸手覆在了她所坐的轮椅后方,握住了那木制的把手。
微云愣住:“五殿下,您这是——”
谢怀琤不语,只手上微微一使力,便推着姜清窈向萤雪殿外走去。车轮滚过砖石地,有轻微的颠簸和震颤,并不算多么平稳。姜清窈侧头,只看见他用力到青筋毕露的手背。头顶是他均匀而温热的呼吸,一起一伏,悄然消解在了生冷的空气之中。
从阶下到殿门外的路很短,不过片刻便已到了。眼看着到了人来人往的宫道之上,谢怀琤很快松开了手退开了几步,与她保持着生疏而又不见异样的距离。旁人纵使经过,也只会以为他们二人素不相识,并无往来。
姜清窈只觉得喉咙一阵滞涩,她默了默,低声道:“多谢殿下今日援手。”
谢怀琤将手藏进了袖中,声音很淡,让人捉摸不透其中情绪:“不必。”
“只当是,还你当日助我的人情罢了。”
策马她的笑颜尽数落进他眼底。
姜清窈一怔,他却已经迈步离开,很快走远了。她回想着“人情”二字,不禁摇了摇头,道:“微云,我们快些回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