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他而言,此举能够大大抹去他心中对秋妃的负罪感。有了贵妃作罪人,他便可以将自己与秋妃之间的所有往事归因到她身上。
将鸩酒送去天牢的那一日,谢怀琤亦亲自前去了。
幽暗的牢房中,贵妃容颜憔悴,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地委顿在地。她长发披散着,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脚步声,她先是忙忙抬起头,却在看清来人时僵住,眼底的光彻底暗了下去。
谢怀琤俯视着她,冷冷勾唇:“怎么,贵妃娘娘莫不是以为父皇会回心转意,前来看你?”
贵妃淡淡道:“五皇子想必是来送本宫上路的吧。既如此,又何必多言,动手吧。”
谢怀琤摆了摆手,身边宫人将东西放下,便悄无声息退了下去。他把玩着那酒壶,道:“当年你毒害我母妃,瞒天过海,直至今日才被揭露出来。你的这条命虽不值钱,但我也得把它赔给母妃,以告慰她。”
贵妃起身,轻嗤一声道:“怪只怪你母妃太过愚蠢,自个的汤羹被我下了药竟也懵然不知。我竟不知,她究竟凭何过人之处,引得陛下对她一往情深?”
谢怀琤不语,只徐徐向着酒杯中斟了酒,这才道:“此等往事与你无关。”
贵妃沉默片刻,道:“我做过的事自然不会否认。但,陛下口口声声说我私藏了你母妃写给陛下的信,我确实不曾做过此事。”
许久,谢怀琤忽然一笑,低低地道:“你自然是没做过的。”
“因为——母妃根本没有写那封信。”
“你说什么?”贵妃手腕一抖,直直盯着他,失声问道。
“你以为母妃当真是毫不知情?”谢怀琤冷冷开口,“她洞悉了你的谋算,只不是那时的她确实厌倦了宫中的日子,想着或许那也是种解脱。但母妃怎会坐以待毙?她知道,你定然还有后手,便刻意留下了手稿,让父皇对此深信不疑,认定是你毁了那封信。若非如此,怎能勾起父皇的怒火,进而彻查你从前的累累罪行?”
贵妃浑身颤抖,咬牙道:“原来——那封信本就是莫须有的!她轻描淡写一句话,便让陛下对我所有的情分都消失殆尽!”
“那也是你的报应,”谢怀琤森然道,“我母妃与你无冤无仇,你不过是为了争宠,便对她下毒手,何其狠毒?我即便将你碎尸万段也难以泄愤。”
贵妃却没有争辩什么,而是低垂了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谢怀琤不想再与她耽搁下去。
贵妃沉默片刻,面上浮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秋妃是不是从未真心喜爱过陛下?”
“否则,她怎能甘心就此死去?”
谢怀琤眸色纹丝不动,只冷淡地瞧着她。
贵妃连连冷笑:“秋妃不惜编造出种种假象,就是为了让陛下误以为她有一片真心,从而愈发无法放下她。秋妃确实聪慧,可是,谎言总会有破灭的那一日。五皇子,我即便死了,也会永远看着你,看着陛下得知真相的那一日,看着陛下彻底厌弃你——”
谢怀琤扬唇:“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他话音一落,没再多言,上前一把制住她,抬手便将鸩酒灌了进去。
贵妃剧烈咳嗽着,很快瘫倒在地,血沿着嘴角流了出来。她死死盯住谢怀琤,断断续续道:“……我会一直……等着那一日。”
谢怀琤不语,只看着她的气息逐渐微弱,最后彻底无声无息。他停在原地,恍惚间看见了母妃那苍白的病容。
一滴泪悄然落了下来。他闭了闭眼,默默攥紧了身前的玉佩。
这桩旧恨,终于得以了结。
共白首鸾凤和鸣,白首与共……
贵妃死后,皇帝原本要继续治废太子之罪,然而天降横祸,太后忽而病重,危在旦夕。如此情形之下,实在不宜见血,皇帝不得已暂免了谢怀衍的死罪,只吩咐严加拘禁,以此为太后的身子祈福。
然而太后毕竟年事已高,还是没能撑过去,在秋意逐渐深浓之时溘然长逝。太后故去后,皇帝悲痛过度,随即也病倒了。
然而朝政大事却不能耽搁。经过了废太子和贵妃之事后,六皇子虽未被牵连,但也已失去了圣心,被皇帝交给了宗室教养,与帝位无缘。余下的三皇子又是一心只扑在风雅之事上,因此,五皇子谢怀琤成了主心骨一般的存在。
按宣朝的规制,太后的丧期为三年,虽然皇家可以日代年,但皇帝为表孝顺,却还是下旨吩咐宫内三年之内不可兴办大喜之时,一年之内不可有演乐歌舞之声,即便是他自己的万寿宴也要一切从简,不可奢靡。
三年之内,谢怀琤虽无太子之名,但一举一动,俨然已在行太子之事。但皇帝不知是不是无法释怀废太子之举,才一直没有再立太子,只命他以皇子之身参与到朝政之中。即使众人已经默认谢怀琤便是储君,但皇帝始终没有下过明旨。
而他身为已成年的皇子,皇帝也迟迟没有提起过他的婚事。
又是一年春日时节,如今的萤雪殿颇有几分寂寥。傅如吟在事败后在牢狱中绝望自尽,皇帝念着文国公一族昔年的功劳,只是削了他的爵位,勒令傅家一族迁出京城。谢如婉在贵妃死后好似变了一个人,再无往日的脾性,而是幽居宫中,轻易不再现身。
当初,姜清窈原本请旨离宫,但过了月余,皇帝又下旨令她可以继续长居宫中陪伴皇后。因此,这三年之内,风荷堂便只有她与谢瑶音、谢凝玉和闻萱宜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