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不远处有棵梨树,这树长在路边至少十多年了。树上坠满了沉甸甸的金黄色梨子,每次路过那地时,他总会特意的避开那棵梨树,生怕树上的梨子掉下来砸在自己头上。
梨树的主人就是这家的老大爷,听说他老婆生病走得早,孩子们也都在外面工作,家里就他一个老人。以前每个周末在家,郁桐常会瞧见他独自坐在门前的摇椅上,悠闲自得地扇着一把茅草编织的圆扇。
不过这老人脾气暴躁得很,甚至有几次他听见老人对那些路过试图摘他梨子的孩子破口大骂,骂得很脏还很难听。那时候他会联想到陆丰年,一样的让人讨厌。
晚饭的时候,他听陆丰年在问陆鸣轩最近学得怎样?这话从陆丰年嘴里毫无征兆地说出来,就算不是问自己,他仍然会觉得惊讶。
陆丰年不知道陆鸣轩是哪个班的?也不知道他学习有多努力?他只在乎陆鸣轩的成绩有没有给他长脸。
郁桐突然觉得搞笑。
原来就算是个糟糕透顶的人也会偶尔展现出他所谓的父爱和对孩子可有可无的关心。不过再一想到许多以前的旧事,他又觉得这一切都有迹可循。
他最在乎的是名声,可能这是一个男人的天性,好面子,还爱吹牛逼。即使他自己名声在外臭得像坨狗屎,但陆鸣轩不一样。这是他的骄傲,他总为此沾沾自喜。
他时常会为自己给他们陆家老祖宗生了个这么优秀的儿子而感到自豪。
郁桐听他说过最多的话就是,他们陆家将来一定也会出一个大学生,这在他们陆家以前可是从没有过的事。
陆鸣轩眼神明显黯淡了些许,手里的筷子没停下来,边吃饭边说了句还行。话音落下后,饭桌上紧跟着又陷入了一阵沉默,谁都没再说话。
四周的群山围住这个燥热的小县城,落地风扇拼了命地转动着扇叶,任凭它怎么使劲,郁桐还是没感受到任何的风。这里是它的家,可他总觉得自己和家里所有的人相处起来都很费劲。
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脸上看了许久,他手上动作微微顿住,眼底划过一抹稍纵即逝的厌恶,安静地吃着自己碗里颗粒分明的白米饭,没去看对方那张黝黑满是皱纹的脸。
有人的眼神让他浑身不舒坦,有些人的眼神让他厌恶反感。也有人的眼神,仅是一个短暂的碰撞就让他心花怒放,暗自窃喜上很久。
他知道有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偷偷喜欢着他,这让他颇为震撼。
吃过晚饭郁桐在厨房洗碗,陆丰年原本在堂屋里抽烟。郁桐听见脚步声传来的时候就知道是他来了厨房,就站在门那里靠着。
他能感受到对方炙热的视线就这样赤裸裸地落在自己后背,正上下打量他。从脚跟到脖子,在他屁股上停留了许久,最后再到后脑勺,每一个眼神的停留都让他感到恶心。
厨房里突然传来一声碗盘掉在地上摔碎的清脆声响。柳江听见动静从堂屋外走进来。
她站在门边看着地上打碎的碗,还有湿漉漉沾上洗洁精泡沫的地。
“你这孩子怎么不小心点,毛手毛脚的。”她走上前蹲下身,心疼地捡起地上摔成几片残渣的红色陶瓷碗。这是邻里有人结婚时发的喜碗,家里就只有五个。
郁桐嗓音淡淡地说了句,“对不起,刚才手有点滑。”
柳江看了他眼,最后说:“你回房间去学习吧,碗放那里我来洗。”
郁桐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一言不发,走上前冲干净手转身走了两步,停下来站在厨房门口。他扭头视线往下望过去,看着蹲在地上小心翼翼捡起碎片的女人,微皱了下眉,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他关上门安静地坐在窗边,树上的笔和试卷都没动过。抬头望着院里的桂花树,才一周而已,就已经这么香了。
第一次,他发现自己好讨厌桂花的味道,很香,这种味道不仅没有让人觉得放松、舒适,反而让人闻久了想吐。
他无声地坐在窗前,周围静悄悄的,只有路边草丛里的蛐蛐还在忙着喧嚣。附近有人家的狗连着吠了好一阵子才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犬吠声渐远渐没了动静。他这才起身关上了窗户,屋里有灯招蚊子,叮得他晚上睡不着。
夜里闪过两声惊雷,紧接着下了场暴雨。夏天的天气总是这样阴晴不定,就跟人的心情一样不受控制。
燥热的天气依旧持续了很久没变,空气也更烦闷了。墙角不见日光的青苔,腥臭也愈发的浓。
他半夜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后很久都没了困意。窗外的天空今夜格外的暗,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有树叶婆娑作响。
小时候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去过的地方,十七八岁再想起那些陈年旧事就像自己以前做过的一场荒唐又搞笑的白日梦。
没有星星的夜晚,他以星星起誓,许了很多很多无人知晓的愿望。
一滴眼泪不受控制地从他眼角划过,滚落到黑夜里,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一滴接着一滴地隐没在枕芯里。
第二天早,他悄无声息的出门了。
许绥过来找他,开门的是柳江,女人看起来有点疲惫,不过脸上习惯性地带着笑,看起来有点牵强。
许绥看见开门的是她,微微一怔,“阿姨,郁桐没在家吗?”
她听到许绥的话,表情明显愣住,眼神浑不自在,“那孩子今早出去就没回来过,我还以为他是去你家了。”
许绥皱眉,脸色凝重,目光紧锁着女人的脸,声音中不自觉地透露出一丝着急:“阿姨也不知道他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