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天按时吃药,按时吃饭,无聊了就出门散散步,拉拉小提琴。
两周的药很快就吃完了,季厌没再失禁过,没再吐过,还被宁子瑜硬拉着去医院做了个全面体检,除了有些浅表性胃炎跟激素紊乱之外没有其他问题,医生另外开了些药,又提醒他一定要加强营养,规律作息,提高身体免疫力。
去心理科检查的事,晁南中间提过一嘴,季厌不太愿意,最后也没去成。
季厌身体跟情绪好一点之后,也不用人再天天跟着身边照顾了,宁子瑜跟晁南搬回了自己那边。
两天之后宁子瑜给季厌打电话,说他爸的保镖果然找上门来了,问他们知不知道他的下落。
宁子瑜夸张地表演了一通,听完保镖的话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担心到左右乱晃,最后还假模假式地穿上衣服加入了保镖找人的队列,跟着他们早出晚归找了两天人。
最后保镖都觉得烦,主要是宁子瑜话太多,还总跟他们八卦季氏老总的花边新闻,后来保镖把他们甩开,找人的时候不再带他们一起。
“我把他们故意引导到别的城市去了,”宁子瑜在电话里说,“我跟他们说了好几个你喜欢的城市,不是海边就是草原,他们后面找人的重点估计会转移到省外,这叫灯下黑,在本市暂时还是安全的。”
季厌听完都笑了:“你跟南哥辛苦了,跟着他们跑了两天。”
“我的演技好,”宁子瑜自夸了半天,“他们一点儿都没看出来,南哥好几次要笑场,被我怼了几肘子。”
季厌笑着笑着舌根开始发苦,喉咙里塞了团湿棉花一样,呼吸也变得又慢又长。
他也是用演戏,骗的周离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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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离榛给他开的那几盒药,只剩下几个空盒子,季厌在吃从医院里新开的药时,总是下意识去扒拉几下那几个空的药盒,最后确定自己是真的吃完了。
秋意浓了,天也彻底凉了下来,季厌住在二楼,窗外的梧桐树叶绿的少黄的多,有风的时候,每天都有枯败的落叶吹进客厅里。
季厌攒了不少叶子,夹在书里当书签用。
一周后去复查,医生说不需要再吃药了,那几天季厌陷进了虚假的“我已经都好了”的表象里。
但他恢复的仅仅是身体,看着面色红润了一点,身上也长回了一些肉,心脏却是越来越空,季厌不知道那里到底缺的是什么,什么都填不满,又好像很轻,就跟梧桐叶子一样,随时都能被风吹走。
季厌想回乐团了,只是他好几次跟宁子瑜一起在琴房里拉琴,都没法儿彻底静不下心来,不是拉错音,就是情绪不对或者状态不对,现在的水平够不上以前台上的一半,就更别提什么世界巡演了。
宁子瑜安慰他,让他不要着急,毕竟在精神病院里关了那么长时间,身体也才刚好一点,等状态恢复之后再回乐团。
季厌后来上网在招聘软件上写了份小提琴家教的简历,现在他还回不了乐团,但也不能什么事都不做,而且医生说了,总是这么闷在屋子里憋着也不好,他可以找份家教的工作做着,教教孩子拉琴,或许自己也能试着慢慢找回状态。
简历上传完,季厌盯着电脑页面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点开了安康医院的官网。
安康医院是私立医院,官网做的一股子营销味儿,客服弹窗自动打开,发了条消息,问是不是有什么精神或心理方面的疾病问题需要咨询,请他填写个人信息跟电话号码。
季厌叉掉客服对话框,首页最上面就是院长的信息,后面挂了一堆花里胡哨的头衔,看着屏幕上周鸿安那张P过之后的胖脸,季厌一阵恶心,迅速滑动鼠标往下拉。
他们医院的医生,都会有一个单独的页面介绍,季厌每一位医生都点了一遍,他还看到了尹州的信息,但他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都没有周离榛的信息。
他以前没有查过安康医院的官网,不知道官网上之前挂没挂周离榛的信息,但按照周鸿安的性格,周离榛这种可以直接当门面招牌的医生,不可能没有他的信息栏。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因为带着他违规离开,周离榛丢了工作。
季厌退出官网,又单独搜了周离榛的信息,除了基本的介绍之外,没有别的信息。
他不死心,又去华京医院的官网看了看,也没有周离榛的信息,他也没去华京医院。
窗户被风吹得直响,打断了季厌逐渐窒息的思绪,季厌把窗户关好,转身又去了练琴房。
老房子隔音效果没那么好,但宁子瑜小时候,他父母单独给他准备了一间琴房,隔音玻璃是双层的,四面墙壁都装了隔音板。
季厌最近整天整夜在里面拉琴练琴,可不管他花费多长时间,越练越不对,琴弦断掉的那一刻,季厌捧着小提琴摸了半天,最后软着腿瘫坐在地板上。
他小时候,人人都夸他是天赋型小提琴手,天才这个词是在他耳朵里跟着他一起长大的,那也是他的热爱,是他一辈子都不可能放弃的梦想跟事业。
哪怕是在疯人院里最受折磨的那段时间,季厌也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不能拉琴了,不能上台了会怎么样。
他也知道,周离榛的工作也是他的热爱,可他却害得周离榛丢了工作。
季厌此刻代入了自己,结果很简单也很唯一。
如果有人让他不能再拉小提琴,不能再上舞台,他可能想杀人的心都有。
季厌深吸几口气,两手反撑在地板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墙顶吊灯,白光在瞳孔里散开,胸口剧烈起伏着,脸上的汗顺着发丝跟脸颊往下淌,滑过脖子一直到锁骨。
眼皮上的汗也淌进眼睛里,杀得他生疼,季厌使劲儿眨了眨眼,最后顺着眼角淌下来的也不知道是汗还是疼出来的眼泪。
季厌想,现在这样恍恍惚惚无法上台的状态,或许就是他的报应。
人不能做亏心事,愧疚会化成命运的匕首,扎回自己身上。
周离榛应该很恨他吧?
怎么会不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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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着自己不再想,季厌放好断了琴弦的小提琴,准备明天再换新的,匆匆洗了个澡就回了房间。
周离榛开的那些药有安神的作用,停药之后季厌总是失眠,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滋味不好受,平时失眠他可以拉琴消磨时间,现在琴弦断了,他只能干巴巴躺在床上。
听音乐,闭着眼数羊,深呼吸,都没有用,他还是睡不着。
身上的睡衣带着洗衣液的味道,明明是很清新的味道,但就是让他很烦躁,总觉得这个味道很怪,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