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能参加吗?”
“当然可以,”女人上下打量周离臻,又摇摇头,“但你穿的衣服不行。”
两个女儿也跟着摇头,同时重复母亲的话:“你的衣服不行。”
“那我该穿什么?”周离榛站起来,张开手臂展示了一下,“可以给我一点参考意见可以吗?”
“如果非要换,那就穿绿色衣服吧,”那位母亲皱着眉,“最好是什么都不穿,用你的身体,用鼻子,用眼睛,用皮肤,去感受森林里的一切,只有那样才能真正跟大自然融为一体,草叶,花树,苔藓,泥土,溪流才能接纳你的身体。”
女儿补充:“人类太过肮脏。”
……
季厌打字的指尖变得沉重,自始至终脸上的表情都没放松下来,相比周离榛,他是纯粹又无奈的旁观者。
等到周离榛跟母女三人的交流结束,周离臻在病历本也调整了她们的用药用量。
三人被护士带着离开后,季厌把自己的记录给周离榛看,季厌的记录很详细,周离榛只是补充了一些更细节的部分,括号的备注里加上了自己的判断。
“她们……”季厌看向窗外,视线是往下的,下到三楼。
周离榛知道季厌想问什么:“她们是精神分裂症里的变兽妄想,自己幻想是某种动物……”
等到诗人进来的时候,季厌挪了挪自己的椅子,往周离榛身边靠了靠,挨他近了。
他可是一直都记得,“诗人”之前砍过人,虽然诗人今天的打扮很干净,胡子跟头发做了打理,衣服也是整洁的,但季厌还是有点怕他。
“诗人”看了看季厌,显然还记得他,见他的第一眼,口号又出来了:“自由,精神自由”。
季厌举了举手臂,小声说:“自由着呢……”
周离臻跟诗人聊了很久,围绕“什么是精神自由”这个主题,跟诗人之间进行了一场类似辩论的讨论。
周离臻侃侃而谈,引经据典,谈哲学,说历史,最后不管说什么,都会在适当的话机里转回到诗人身上,回到他本身的问题里。
但诗人是混乱的,有思无辩,说出口的话也完全不成逻辑跟体系,一会说说这个,一会儿又说说这个。
周离榛不管诗人说什么,都能从他的话头往下接下去,完全把控住了诗人的节奏。
诗人好像很久没跟人聊得这么开心了,把周离榛当成了自己的知己,懂他的知己,跟知己之间的灵魂碰撞让他异常激动。
季厌一边提防着诗人,一边又忍不住去看周离榛。
周离榛认真工作的时候极有魅力,白大褂下的身体多了一层季厌平时见不到的气场跟氛围,或许是跟精神病患者接触久了,他有着极强的抽象思维能力,在季厌看来抽象难懂的逻辑跟问题,在周离榛那里完全不是问题。
周离榛也耐心十足,严谨,也敏锐。
仅仅几分钟,季厌完全忽略了诗人的存在,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周离榛身上。
房间里的三人之间,情绪在他们身上传递着。
诗人把自己的情绪跟病态信息传递给了周离榛,而周离榛身上的情绪,季厌也感受到了。
他能感觉出来,周离榛的身上带着悲悯的巨大矛盾感,他理解病人的思维,深入病人生病时的思想状态,无可避免地也会悲伤。
但他是名医生,他又会让自己保持绝对的理性,悲悯跟过度共情都是无效情绪,他需要的是足够的专业判断跟边界感知。
他也完美做到了。
一开始诗人站在房间正中间,已经激动到手舞足蹈开始现场作诗,说到高潮部分,直接往周离榛这边冲过来。
他速度很快,周离臻就坐在窗边的沙发上。
就在诗人快冲到周离榛跟前时,季厌不再记录,他站起来一侧身,挡在周离榛身前,半个身体都堵在周离榛前面。
“你想干什么?”
季厌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勇气,他担心诗人会突然躁狂发作,袭击周离榛。
诗人停在离他们半米远的地方,季厌后知后觉才开始害怕,诗人的块头可比他壮多了,要是真发生了什么冲突,他这小小身板可不顶个儿。
诗人被季厌拦住,他的激动也暂停了,语气十分不满:“你干什么挡着我,我要跟周先生握手,我找到了灵魂上的知己,我们是朋友。”
周离榛在季厌冲过来的时候也站起来了,握住季厌紧紧攥成拳的手,他手掌大,掌心能直接把季厌的拳头整个包住,食指轻轻刮了刮季厌手背,给了他一个“不用担心”的小动作。
他走到季厌身前,伸出另一只手跟诗人握了握,又说今天的谈话先到这里,两人约好第二天继续深入探讨自由问题。
诗人欣然接受,还给周离榛鞠了一个特绅士的躬,最后还是不满地看了季厌一眼,然后才转身,优雅离开。
房间里空了,季厌瞬间松了口气:“我刚刚……吓到了,我以为他要伤人。”
“他确实有伤人记录,躁狂症也比较明显,需要接受的不只是药物治疗。”
季厌猜到了是什么治疗,他刚被送进来的时候,除了吃药外,还接受过电痉挛治疗。
周鸿安说,电痉挛治疗可以有效缓解病人自杀、躁狂、严重抑郁等症状。
想到自己曾经躺在治疗床上,有人会摁住他的手腿,麻醉师会给他注射,头上都是电极……
一想起那个画面,季厌冷得浑身一哆嗦。
周离榛一直没松开季厌,立刻就感觉到身边人身体紧绷着,那是恐惧的表现,握着季厌拳头的手掌更用力了。
他掌心的热度甚至有些烫人,慢慢也驱散了季厌身上的冷意跟恐惧。
但周离榛只以为季厌是被诗人吓到了,问他:“你这么害怕,为什么刚刚还冲到我前面?”
季厌的情绪被周离榛掌心的温度安抚得很好,拳头慢慢松开,手指反过来勾了勾周离榛,仰着下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