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全怪它!”沈渺气不打一处来,把这小狗的罪行全揭露了出来,怎么叼鞋怎么叼猫回来的,她因生气,说得更加生动有趣了,逗得谢祁心里满腹离愁都冲淡了不少。
他今夜是去送三哥儿谢祒出城的。
他说走就走,谁也劝不动,谢父下朝回来后劝了他一个时辰也没用。于是今夜便背上行囊,牵了两匹马,只带了两个家仆,连夜便要出城去了。
谢祁一路将他送到外城驿道,谢祒便也赶他回去了。
晴朗的夜空下,他身后是漫漫古道。他翻身上马,对谢祁愧疚地说道:“阿兄无能,以后爹娘和太婆就托你多多照顾了。”说完,他又自嘲一笑,“我也是白操心,你自小便比我懂事,即便不用我说,你也会做得很好的。”
谢祁却不知要对他说什么,心里堵得慌,最后只上前说了声:“阿兄,你要保重。”
谢祒朗声大笑:“放心,我死不了。”
嘴上说得轻松,可他的神色却又很快郑重下来,沉思片刻,他便招手令谢祁附耳过来,从马上俯下身与他低声地嘱咐道:“我房中,床榻下第四块砖松了,砖下藏有我当年查证徐家案的证物,是用我这只断手换来的。三年前,我还查到两个目睹了徐家三口被人毒杀时有人翻墙出入的更夫,可惜第二日内城里便生了惊马冲撞行人的案子,不仅更夫被踩踏而死,还连累了其他无辜的商贩,可那纵马人却推说是马儿意外惊了,他也受了伤,最后草草了之。”
“若是我真能如博望侯般重开西域之路活着回来,这些话你便不必当真,当我今日放了个屁。若是……”谢祒顿了顿,勾唇笑了,他洒脱地拍了拍弟弟的肩头,“若是将来远方传来我的死讯,不要忘记这件案子,若得机会,你要帮阿兄追查下去,不要让那么多枉死之人不得昭雪。”
说完,谢祒便立起身,最后深深望了一眼谢祁,单手勒住缰绳,双腿一夹马肚子,如流星般飒沓而西去,再也没有回头。
谢祒离去后,谢祁又独独在夜色里站了许久。
爹娘与太婆想来为他送行都被他拒绝了,他说他不想哭哭啼啼地走,到时候走也不安心了。他说他这半生深恩负尽,师友死别,只让九哥儿陪他走最后一段路便是了。
他或许早已打算好了,不想让爹娘再添心伤担忧,想要对他交代这最后的话吧。
想到谢祒,谢祁再次望着沈渺怀里的猫,却又有些难过了起来。阿兄院子里也养了两只肥猫,从不抓耗子,只爱挠床帐子,为此,阿兄的床帐子每一张都是丝丝缕缕带流苏的。如今阿兄走了,他的两只猫,便送去太婆院子里了,只盼望那两只肥猫不要将太婆的床帐子也挠成那样。
“哎,走了两圈了,既没找到这猫崽子的娘,也没找到其他能奶它的母猫,不然花费些银钱,叫人家家里的猫多奶一只,也算个办法。这下好了,真是烦恼了。”沈渺长叹了一口气。
夜市灯影摇曳,照得沈娘子蹙眉的样子都如水波照清影,有种隔水看花之美。他看了眼便慌忙移开,下意识便开口道:“我家中有猫,或许能帮沈娘子养一段日子,断了奶再送回来。”
沈渺大喜:“那便不客气地托付给九哥儿了!”
谢祁被她眉眼弯弯的样子笑得脸颊发烫,下意识接过那软乎乎手掌大的猫,来不及细想阿兄留下的猫究竟是公的还是母的,反倒低头看猫,轻轻抚过猫背,问道:“那该怎么叫它呢?”
“这刚遇上,都还没取名呢……”沈渺赧然,挠挠头,指了指脚边的狗:“我实在不会取名字,这狗养了那么久,都还没取名呢。”
谢祁想了想,笑道:“你家中既有雷霆,它不如叫追风。如此便有了四相中的风雷,而这小猫脑门一撮黄,尾又粗短,不如便将四相中另外的火相给了它,叫麒麟吧?”
沈渺点头如捣蒜,太好了,总算有人帮她取了好听的名字。
日后李婶娘也总算不必瞪她了。
于是谢祁与沈娘子分别后,怀里便多了只叫麒麟的猫,他低头望着一个劲往他怀里拱的小猫,轻轻地戳了戳它软绵绵的绒毛,自言自语:“你是沈娘子的猫,虽寄居谢家,还是当从沈娘子的姓,那你的全名便唤作沈麒麟好了。等你长大了,我再给你取个字……”
马车摇摇晃晃,跟车的周大听了一耳朵九哥儿的糊涂话,摇了摇头。
太夫人说得不错,九哥儿好似真傻了。
等谢祁回了家,便连忙赶到太婆院子里找猫,结果掀起那两只肥猫的猫尾巴一瞧,傻眼了,阿兄这两只猫,都挂着两只鼓鼓的毛蛋——怎么会全是公猫!
谢太夫人原本正为三哥儿匆匆就走了而伤心感怀,用晚食的时候还与谢父二人抱头哭了一场。
方才刚被郗氏安慰好,有些想开了,如今听了谢祁的育猫念头,更是笑得茶都喷了,伤心也顾不上了,抖着手指大笑道:“九哥儿啊九哥儿,莫说这两只是郎猫,便是有女猫,它没有下崽哪儿来的奶喂养?你这孩子自小没养过这些带毛的,真是没点儿常识。罢了罢了,俞妈妈,你去将我日常喝的羊乳糕化一碗来,来供应咱家九哥儿的善心罢!”
谢祁松了口气,捧着羊乳与猫,任劳任怨回去当了一夜的猫爹。
隔日顶着一双黑眼圈被亲娘郗氏叫来,他困得脚步虚浮——这沈麒麟每隔一个半时辰便饿得喵喵直叫,他便每隔一两个时辰便要起来喂奶,年纪轻轻便吃了抚育孩子的苦了。
他一进门,郗氏还在算账,没抬头,拨着算盘便开口问道:
“昨日没工夫,今儿我想起来了,你去与那沈娘子商议作坊的事儿,商议得如何了?”
谢祁原地呆了半晌才想起来这事儿,一敲脑袋,脑子里全是咪咪咪地叫,他望着郗氏疑惑的目光,苦笑道:“沈娘子一口答应了,但是……但她原先说什么防火墙什么财帛分离来着,我给忘了……”
郗氏:“……”
看着谢祁困得直打哈欠,她无奈地合上手边的账册,心想,罢了今儿她自个去一趟吧。
这孩子近些日子很有些反常,正好去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45章卤猪头肉
开业之前特意定制的砂锅,闲置许久,今儿可算用上了。
沈渺昨晚便开始做卤汁了,临睡前将肉放进去卤,今儿还没来得及去看,也不知卤得如何了。
晨曦初破,沈渺早起先开门迎客。
门前便来了几个眼熟的熟客在等候,见她移开门板,乐呵呵地招呼了一声,便自顾自进门挑一张桌子坐好。这方便面的热潮总算过去,虽还是铺子里卖得最红火的,但已无当日之轰动,她倒也不失落,正好又能如从前般慢慢地做她的营生。
将门板一块块卸下来靠在墙角,沈渺张目望去,整条街市上已喧阗若沸,热闹得很了。
她将小摊车推到门边,垒起了小蒸屉。摊车里已摆好了红泥炉子,炉中热热地腾起炭火,没一会儿便蒸出了小笼包的香气,蒸汽透出笼盖,丝丝缕缕随风往街市上飘。
不用熬油点灯炸方便面,沈渺又开始卖金牌早点“小笼馒头”了,湘姐儿也时隔多日又开始上“早班”,她倒是很爱“上班”,天气热了,她也不用人叫了,自个起来后穿衣洗漱,有模有样地捏着小小的牙刷蘸取牙粉刷牙。沈渺专门给她寻来一把儿童牙刷子,还是在骆驼商人那儿买的,是用更柔软的马鬃毛做的,虽比寻常牙刷贵得多,但湘姐儿用着舒服多了,不会总叫过于粗大的牙刷刷破牙龈了。
她捯饬好自个,捧上沈渺专门为她烙的巨型鸡蛋饼,便迫不及待地爬上高凳,开始吆喝起来。
沈济吃过鸡蛋饼也过来帮妹妹算账包油纸包,如今挑水砍柴的活儿有了有余,他便也安生了,不用着急忙慌地做杂活。尤其辟雍书院还放了榜,他昨夜干脆放了自个一日假,没有读一页书,早早便睡了,今儿起来果然神清气爽,连湘姐儿都说:“阿兄的嘴快咧到耳根了。”
沈济嘴上说胡说,心里满溢的喜悦却像水波似的冲刷摇摆着。
没法子,昨日骤然得知喜讯,神情激荡复杂,又得忍着不要在人前得意洋洋,今儿过了一日后,那些纷纷扰扰都远去了,便全剩了最纯粹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