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想,希望砚书一会儿还会回来,她下午费了好大劲做了一盒点心,还要托他带给谢祁的。
今儿这一百五十个红豆排包烤好,她或许便不会再来谢家了,这样的高门大院,世代蓄奴,甚至还有家传的食谱,一般甚少会向外买吃食的。所以当时沈渺头一回来,方厨子对她才如此愤愤不平。
但谢九哥儿这两日的好意,她必须要谢他。
她下午花了不少精力做的,其实是一盒蛋黄酥。
为什么选蛋黄酥呢……说起来也不过几个字的缘由:好吃、好看、新鲜。
蛋黄酥的精髓在于油酥,油酥做得好,吃起来才能层层叠叠、酥皮一碰就掉,她是下了很大的功夫做油酥的,另外还要做出油皮面来。
咸蛋黄则是提前跟李婶娘买的。李婶娘这人虽有些小心眼,嘴也碎,但不仅鸡鸭养得好,这腌的咸鸭蛋也还挺好的。沈渺挑咸鸭蛋很有一套:咸鸭蛋一定要挑外头有一层白霜的,用手擦拭不很光滑,但外壳要干净、圆润。质量差的咸鸭蛋外壳灰暗,还有黑斑,若是有缝隙,那便更不新鲜了。
她蹲在李婶娘家腌鸭蛋的缸里,撅着屁股挑了好久,挑得脚都麻了,还要忍受李婶娘旁敲侧击地问:“大姐儿,你究竟是怎么与那等贵人相识的?”
谢家连着两日来杨柳东巷接她去烤馒头,这样的骏马高车实在令人侧目,因此都在巷子里各家传遍了。
传来传去,总归是没什么好话。人性果然多变,先前她刚回来时,众人对她的怜悯似乎在此刻都化作了嫉妒,因此说她“又”攀上高枝儿的有,说她走了狗屎运的也有,还有人说她要二嫁了,当初便是谢家一个姓郑的管事,来寻她的。
沈渺开始也解释了两回,但谣言却愈演愈烈,便干脆不理会了。多说多错,你愈发解释得勤快,说闲话的人见你在乎,反倒更起劲。
那郑内知的孙儿都快满月了,竟也能成为他们说嘴的对象,可真是滑而大稽。
总之,她精心挑出来的咸鸭蛋很不错,这咸蛋黄咬开后香得出油、吃进嘴里沙沙的,用来做蛋黄酥最好了。
她飞快地把油皮面搓条,切剂子,然后把剂子搓成圆。油酥也分成剂子,搓成圆。
最后,把面皮压成圆饼,包好油酥,收好口,将圆剂子擀成鸭舌状再卷起,重复擀了几遍后便放在一旁备用。
之后将红豆碾碎,直捣成泥,加入蜜揉在一起,将五颗咸蛋黄都取出来,放在炉子上烘烤干燥再打碎,再将包好的剂子压成圆饼擀开,每个蛋黄酥都是半个碎蛋黄裹上一层豆沙再包进剂子里,最后都紧实地收好口子,搓得胖圆,再将蛋液刷上两层,撒好芝麻,便带来谢家的大烤炉里一并烤了。
后世的蛋黄酥里大多还有麻薯和肉松,层次更加丰富,但沈渺没时间做肉松了,便只先做简易版的。但这样也挺好吃的,出炉后的蛋黄酥颗颗饱满金润,皮酥馅软,顶上一撮黑芝麻将这小点心点缀得更加好看。
沈渺闻着香味感觉不错,虽然少了黄油的奶香,但酥皮烤得刚刚好。
一趟便做了不少,出了炉,她先分给方厨子、济哥儿、湘姐儿都尝了尝,试试味道。她自己也吃了一个,一口蛋黄一口酥,还有豆沙的细微颗粒感,棉而不干,层次细腻。
比她预想中还要好,本来她还担心这种老式窑炉掌握不好火候,烤不出蛋黄酥的那种松软可口,但现在证明,她成功了!
而且看方厨子微微仰着下巴,那享受得眯起眼的表情,还砸吧嘴的回味无穷,她更加确信自己这蛋黄酥成功了。
在物资如此丰富的现代社会,蛋黄酥也能凭借它丰富的馅料、好看的外貌,成为了众多酥皮点心里的c位,经久不衰。
自然有蛋黄酥作为点心的优势所在。
尤其,谢家富裕,其他太贵的礼物她回不起,思来想去,浑身上下似乎仅有这一身厨艺值钱了。
何况,至少在大宋,没人吃过蛋黄酥,也没人会做。
谢九哥儿应当也会觉着新奇吧。
炉火摇曳,火光映红了沈渺的脸,她坐在小板凳上,用手背支着下颌,兀自思量着:砚书若是不回来,那蛋黄酥该怎么送出去呢?方厨子说了,他进不去内院,得托人转递进去……那便显得有些声势太大了,她又不愿闹得太惹人注目。
苦恼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清凌凌如山涧溪流的声音。
“沈娘子,今日安好。”
第29章指点学问
谢祁是个若不开口,时常让人瞧不出他出身高贵的少年郎。
他脸上从没有士族子弟那等总是趾高气扬的神色,有时连衣着也朴素得让人吃惊,莫说锦绣华服了,沈渺头一回在漕船上遇着他,他甚至穿得比沈渺这个精穷的还要朴素。
当然,此时的沈渺并不知晓,谢祁习惯衣着朴素,也是由于出门必遭抢盗得来的经验——在外头穿得太好,放在旁人身上或许还不算什么大事儿,但到了他身上便犹如涂满花蜜站在蜂群之中。
以往也不是没想过什么防范霉运的法子,如雇个镖师跟着走、多带些自家的武仆、家丁,但最后反倒连累的人、损失的财帛更多,于是谢祁与谢家上下都醒悟了过来。
这老天爷是专盯着九哥儿一个嚯嚯啊!
之后谢祁出门,便只领着砚书一个,他们俩静悄悄、隐姓埋名地出门,似乎还好些。
幸而郗氏从小领他习武强身,否则以他这运势,实在活不到今日。
沈渺不知内情,于是还在心中感慨:连沈大伯都会买几身绫罗绸缎穿,但见了谢祁几回,他身上的料子都是素色的细棉、丝帛居多,颜色也甚少朱红大紫一类浓色,尤其这几日是他祖父的阴寿法会,他穿得都是麻本色素衣,身上连纹饰也很少,头上的发簪也都换成了白玉。
“若要俏,一身孝……”
这话其实……不单单能用在女子身上。
谢祁今儿似乎不打算出门,穿得是家常衣裳,一身素白的宽袍大袖,行止间犹有魏晋之风,腰间松松地勒了一条淡青色的腰带,将少年特有的、略显单薄的身子勾勒得更为颀长挺拔,像一根山崖间临风长成的青竹。
因他突然说话,沈渺便吃惊地回过头去瞧。谢祁也正好低头迈进门,因外头雨大,他穿着厚底木屐,衣袖衣摆皆被雨水润湿,微微显得有些透明。
臂弯里夹着一捆旧书,他弹了弹衣袖上的水珠,沈渺便闻见了一阵清淡的香。
以往没注意,今儿才闻见,他衣裳上熏得似乎是雪松的香,此时隐隐约约地混在雨水激发的青草中,便清冽得愈发似从清凉带露的深林中走来的一般。
进来后,他手上不便,却还不忘给沈渺微微一躬身,温声问好:“沈娘子,这两日天气不便,劳累你每日来回了。”
天地湿润,暮色晕白,素衣和风起。
她见到的便是这样一个仿佛被这春雨洗净的人。
砚书蹦蹦跳跳跟在他身后,收了伞在门槛处磕掉雨水,抢先与沈渺邀功道:“沈娘子,方才湘姐儿与奴说,她阿兄要考国子学的童子试,奴便想着,九哥儿早年应试时,有好些书如今都用不上了,不若借给她阿兄用,这不是正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