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父兄自然对此嗤之以鼻,时不时还低骂两句,而直爽惯了的姚秀楠甚至会当面与其对峙,每次都会让造谣者落败而逃。
而当事人何秋月面对这些传闻,从来都是不回复不辩驳,照旧开着?铺子教人手艺,时不时会给歇脚的路人递上一碗热汤,并未因流言受分毫的影响。
久而久之,不知是那?些无事生非者感?到?了没趣,还是被那?些受过何秋月关照的街坊骂得紧,反正流言蜚语一夜间便消散干净。
但?是,这救命之恩是怎么回事,一向抠搜的米夫人竟然在这种关头送上陪嫁的金步摇,真是有点匪夷所思了。
在周遭的窃窃私语中,何秋月上前两步,却?没有接那?步摇,而是笑盈盈地与米峰说起话来。
“劳您转告,米夫人的心意秋月领了,但?这步摇实在贵重,秋月万万不能收。”
听?她?婉言谢绝,米峰堆满笑意的脸一僵,随即苦涩与焦急爬了上来,让何秋月脑中不禁划过八日前的情景。
那?日傍晚她?正和薛清安在后院散步,马祥突然冲了进来,说刚被判流放边境的米老板半个时辰被人发现死于狱中,夏逸初步鉴定是自缢而亡。
薛清安赶到?刺史府后半个时辰,主管刑狱的宋县令才姗姗来迟,声泪俱下地哭诉自己的失职,却?绝口不提当晚为何让衙役的值班出现了半个时辰的空缺。
于是,跋扈张扬了大半辈子的米老板,被一帘草席裹着?抬回了气势恢宏的宅子,被视为耀州一霸的大瓷商,到?头来落了个自缢的下场。
当草席揭开,露出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时,米家上下无不是涕泪横流,就?连被强行买入的奴仆丫鬟都挤出了几滴眼泪。
不知是在哭这突然离世的老爷,还是在哭前路未卜的自己。
但?这其中,有两人必定是出自真心,一个是被一手提拔起来的米峰,另一个就?是直接哭晕过去的米夫人。
昔日的一方巨商,转眼成了破落之户,平常称兄道弟的老爷都紧紧闭着?院门,任凭米峰如何磕头恳求就?是不肯出手相助。
处处碰壁的米峰
出于无奈,抱着?试一试的念头敲响了何家的大门,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没成想这位从前老爷认定的宿敌,待他说明来意后,不仅毫无犹豫地递上三枚金锭,还亲自去接当地极难请动的老神医,来到?米府给夫人诊脉。
后来米夫人在家养病,何秋月新店筹备,便没了联络,近日面对米峰诚恳的恭贺,她?才又想起了这桩帮忙。
米峰见她?心意已决,只好收回了金步摇,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从前我米峰瞎了狗眼,明里暗里不少?给您找麻烦,现如今真想大嘴巴抽死我自己……”
“快起来,这是做什?么”,何秋月赶忙上前将他扶起,“逝者为大,从前的事便不提了,眼下你有心悔改便好”。
说着她回手指了指店面,“我这新店刚开张,虽算不上什?么大店,但?也需要人手。你回去跟米夫人商量商量,若看得起我何秋月,米家闲下的伙计可以到这来帮帮忙,工钱还是照旧……”
“何掌柜为人我们当然信得过,若能到?您店里也是我们的造化?。夫人早就?夸过您多次,要是听?了您这番话,估计得亲自上门来谢您了!”
这话里奉承之意溢于言表,但?何秋月觉得也称得上诚恳,米峰暂且不谈,若说那?位被称作“地主婆”的米夫人会来登门致谢,她?绝对是信的。
通过上次的相处,在短暂的交谈中两人十分投机,苍白虚弱的米夫人眼神中甚至焕发了光彩。
且不论两人间跨越年龄的惺惺相惜之感?,就?光凭米夫人临别那句“倘若我年少?时如你一般,或许这一生会大不一样”,就让她感慨颇深。
富贵了半辈子的妇人,透过眼前明媚温柔的少?女,回想起了朦胧了青春时光。
如果那?时她?坚持自立门户,没有在父亲病逝时选择嫁给米老板,凭她?当年闻名耀州的手艺,是否也能这样坦率鲜活,而不是在深宅中浑浑度日。
临逢变故突醒悟,可惜已不再?少?年。
许是察觉到?了对方的心思,何秋月对米夫人也多了几分怜惜和亲近,此番若是米峰不来贺礼,她?也准备过几日去探望米夫人,顺便说一下伙计的事。
送走了感?激涕零的米峰,她?偏过了头,看向了不远处倚在柳树旁的挺拔身影。
此刻日头正亮,树枝上的一小块积雪化?了开来,直直落在青年发间,打湿了鬓间一缕棕发,露出了那?双似笑非笑的湛蓝眼眸。
尽管身着?大周常见的骑装,素来散在脑后的棕色卷发也被规规矩矩束在头顶。
但?无论是极具冲击力的异域外形,还是亦正亦邪的俊美面容,都使得完颜诚从一出场,就?成为当之无愧的焦点。
遥遥相望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凛冽的寒风鼓起了身后的披风,何秋月不禁打了个寒战。
嗬,真冷。
她?紧了紧领口,随即收回了目光,同姚秀楠他们一道,笑着?招呼客人往铺子里去了。
门口的人群逐渐消失,完颜诚望着?那?抹鹅黄的身影被门帘挡住,却?许久都没有移开视线。
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失望,愤怒,还是难过?
好像都没有,只有一种淡淡的酸涩感?从心口蔓延开来,这滋味他从未品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