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洺四叔的夫郎郭氏,素来是个爱嚼舌头,喜搬弄是非的。
他面前已堆了一把花生壳,这会儿还接连剥着往嘴里丢,同时道:“你们家本就人手不多,我瞧着都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能整治出这一桌子已是不容易,对了,怎的没看见嫂子你那个外甥哥儿出来搭把手,我来时还见他往另一头走了,不知去作甚,总不是去帮忙的。”
不说还好,一说刘兰草脸上的笑就隐去数分,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
旁边有人见状,伸手暗搡了郭氏一把,“人家大喜的日子,你提那晦气的人作甚。”
郭氏恍然大悟似的,抬手轻打了一下嘴。
“呸呸呸,怪我,怪我。”
刘兰草听到这里,方勉强扯起嘴角来。
“怕是趁机躲懒去了,等到用得上的时候,早不知去了哪里,我哪还顾得上寻他,左右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在场几人连声附和道:“是这个理,何况他不现身,反倒是好事。”
“这孩子也是,你养了这么多年,他却是个不知恩的。就算不露脸冒头,也该主动分担些活计,去后厨帮个忙也成。”
郭氏闻言,吐出一点粘在舌头上的花生皮,撇嘴道:“干些粗累活也就罢了,后厨还是莫进了,他过了手的吃食,我可不敢吃,怕闹肚子嘞,难道你们敢?”
说罢还不忘给刘兰草一本正经地出主意。
“你就是心软,依我看,不如趁早给他找个远远的人家,嫁出去打发走。”
刘兰草一副愁容。
“说来我只是他舅母,哪里做得了这个主?到时候,可不得被人戳脊梁骨。”
旋即又展颜道:“嗐,大喜的日子,不说不相干的人,你们吃好喝好,我且去忙。”
人走了,话题一时还在继续。
钟洺听着听着,不免想到那个默默在角落里干活,还答了自己问话的小哥儿。
对方出现在那里本就蹊跷,待的地方倒是和四婶伯说的方向对上了。
正遭议论的人,八成就是他。
既都让人说到眼前,他难免也想搞清楚,对方究竟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竟招来这么多张毒嘴巴。
小哥儿面相老实巴交的,莫非知人知面不知心?
可惜在场诸人,大约只有他不明就里。
以郭氏为首的夫郎和妇人,说来说去都是“厚脸皮”“白眼狼”之类的词,偏生只字未提小哥儿的名姓和前因后果。
接着为了动筷吃新菜,挨个住了嘴。
钟洺顿觉无趣,打了个哈欠,专心低头给小弟拆起螃蟹来。
第3章捕蛰
一场喜宴,村里泰半人都去了,不论男女老少,吃了酒的不少。
水上人常年在海上航行,舟居水面,骨头缝里都是湿气,因而不少都是爱吃酒,量也不浅的。
酒吃下去,第二天人也基本睡昏了头,直到日上三竿,都没几艘船出了海。
原说近来是捕蛰季,族里张罗着凑几艘船出海网海蜇,这遭没人乐意动弹,加上算了算网子不够用,还需再制一些,便顺势往后延了延。
钟洺则得了他二姑的耳提面命,就差对着海娘娘像发誓说这趟一定会跟着去,二姑方才勉强信了他。
如此就到了两日后。
寅时末,天边还是麻麻黑,抬头可见清亮月影。
钟洺靠着在军营里养成的作息,到了时辰,本能地睁了眼。
旁边的小弟睡得四仰八叉,木枕早就给踹远了,小脸贴在席子上,想也知道一会儿抬头全是红道道。
钟洺没叫他,小孩子要多睡觉才长得高。
他一直觉得自己个子高,去了北地军营,比起那些个北方的汉子也不输,可能就是因为小时候娘亲笃信这句话,常任由自己在船上昏天黑地睡懒觉的缘故。
出了船舱,他蹲在船头舀了点水洗漱,看了一眼,缸里剩的淡水不多了。
白水澳离能打水的淡水河较远,他们吃用的水大多从专营此业的卖水艇子上买。
也有不嫌麻烦,隔两日撑船去一趟河里打水的。
比如他二姑和二姑父,就是这么一对俭省的夫妻。
每每看见钟洺花五文钱买水,都要数落他好半天。
丢掉洁牙用的柳树枝子,钟洺捧了一把水洗干净脸,只觉神清气爽。
待他烧上火,用泥炉子煮起当早食的粝米粥,二姑家的船上才传出起床的动静。
半晌后,二姑父唐大强第一个出了船,和蹲在船板上收拾稻草网的钟洺大眼瞪小眼。
“你竟起得这么早?”唐大强有些不敢相信。
昨晚上睡前他还跟媳妇说,捕蛰需得起大早,赶在退潮水的时候打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