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事,只是孩子年岁也不小了,总该在外人面前留些面子。”同样年纪的时候,程衡已经希望身边的人能够顾及自己的面子了,应盛也一定是一样的。
可是应盛显然并不打算买账。
“我不需要你求情。”一个老古板的教书先生,嘴里面说出来的不是之乎者也,就是忠义孝悌,应盛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先生。
只是父亲说,要想出人头地,必须跟着先生学习……
“你自己若是能够当官,你自己还来当什么教书先生?”应盛甩开了程衡来扶自己的手,倔强的别过头去,“更何况,你连个夫人都没有,你哪里知道什么叫做爱情,什么是自由婚姻?”
“混账!”应父被逼的当着外人的面骂人,回过神来的时候还得给程衡一个抱有歉意的眼神。
眼前这个混小子前几天把家里弄得鸡飞狗跳也就算了,到如今还要得罪了先生——那新式学堂有什么好的?谁知道那一天会不会也成了那些被杀头的?
家里面的人丁不算兴旺,别看应父这个时候对应盛连打带骂,但心里面归根究底是“恨铁不成钢”,既希望儿子将来有出息,也希望儿子能够好好的活着。
“爹,谁知道你和娘是真爱,别人都说当年娘是噗不得已嫁给你的……明明娘的性子是那种……”
“混小子,你给我闭嘴!”
教书先生再如何也是外人,哪里有指着自家父母的性格说给外人听的,应雪信现在恨不得能够把自己家儿子的嘴堵上!
“爹,我知道你和娘是真爱就好了,不然的话我肯定让娘重新再找一个。”
应盛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下弄得母胎单身的程衡都有点呆不下去了。毕竟写剧本是一回事,看着旁人在自己面前秀恩爱,听着一个不大点儿的孩子“口出狂言”更是另一回事!
“闭嘴!”应雪信没有舍得再打孩子,只是气得自己直跺脚。
家里面是开药铺的,亏得应雪信这些年调养的好,不然就这一个儿子就足够给应雪信气出中风十回八回的……
应盛还在拱火,程衡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今天的目的也达不到了,连忙趁着前者再说出什么惊人的话之前开口:“我这次来倒也不是为了旁的,应盛这孩子有自己的想法。”
“在我这里也未必能够专心的学下去,倒不如他自己回家休息休息……总不好要私塾里的学生们都参与到应家的家事里面来。”
“全听先生的。”应雪信知道程衡这是不愿意教应盛了,也没有强留。
闲谈过后,应雪信夫妇两个把程衡送出了家门。
有夫人在侧,应雪信自己也终于安定下来,宁了宁神,目光落在还跪着的儿子身上:“起来吧。”
“夫人……”
不用应雪信说,做母亲的当然担忧儿子的身体,已经准备好了药,给应盛揉了揉膝盖:“等你说便晚了。”
当着儿子的面,夫妇两个人难得没有拌嘴,只是做母亲的宁瑶笙到底忍不住开口:“早便说过,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都不强求他们必须成什么样子,到如今你还是……”
目光落在应雪信略带苦涩的眉宇之间,宁瑶笙也知道前者为什么忽然起了对儿子要求的心。
一则是因为这天下在乱,总得有读书人为了这天下谋个未来,应雪信不求儿子做出多大的改变,总希望到时候不成那人人唾骂的蛀虫。
二则是家中的药铺生意愈发不好,且不说那些洋药,连应雪诚、宁瑶沉夫妇二人的店都比自家的更有市场……
“盛儿,爹娘只想你好好的活着,并不求你当什么官。”
“但书本上的道理你总应该懂……你也该知道那东洋,那些个……”
“你不应该信他们的谎言,你若是去学他们的医,岂不是灭了祖宗之道?若是他们有心祸害,你学的医,就成了杀死同胞的毒!”
“儿子又不是傻子,不至于辩不出真假!”应盛一腔少年热血,梗着脖子和父亲较劲。
新式学堂的那些先生说了,去学那些洋玩意儿是找有用的来救国——而不是像先生那样,明明科举都不复存在,还留着那一条可悲的细长辫子。
父子两个人谁也说不清自己的心,这场谈话当然也就不会有个真正意义上的结果,终于还是宁瑶笙一个人在父子两个之间调停。
“夫人,到如今我也不求他……可那些洋人的火炮,分明就是国仇家恨,还怎么能去……哎!”
应雪信在愁,愁药铺开不下去,愁这个儿子再胡作非为下去,应家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母亲,娘,我只是希望母亲不受委屈。”
“娘,我知道你想说的不是这个……可是儿子不觉得自己错了,那些之乎者也救人了么?那些伦理纲常救人了么?”
应盛在愁,愁父亲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自己的心,死活要自己在那个老古板身边学那些害人的玩意儿……
只有宁瑶笙,将父子两个的看的清楚明白,今天觉得阿信是对的,明天觉得盛儿是对的,摇摆不定中,把一团乱麻揉的更乱。
人是混沌的,天也跟着混沌,天地山河被蒙进了青白色的蛋壳里,日头升降都变得不甚清明,只知道白天又黑夜,黑夜又白昼,时间赶着愁乱的人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着。
而应盛和应安在接连三日没有到私塾上课之后,终于出现在了平日常待的位置上,安安静静听了一天的课。
事出反常必有妖,程衡觉得这两个孩子能够这么安静,一定在背后酝酿着更大的打算。
可应安没有,照例待在自己的角落里,按部就班的完成程衡的一切要求,就像是应盛口中出谋划策,试验父母爱情的人并不是她。
应盛也没有,课业写的很好,面对程衡的“刻意刁难”也对答如流——这下轮到程衡不自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