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大祭司显然没有预料到向来视生命为草芥的怪物也会有迟疑的一瞬,他再度扯开嘴角,问道:“也是,丛林之主,只怕从来没有尝试过失去的滋味吧。”
“失去,意味着永远无法再见到,”他的眼神再度染上阴霾,声音渐渐变得充满死气:“最可怜的情况是——像我、像我一样,连做梦都梦不到他!”
“撒琉喀,你能接受得了吗?”
“好不容易戳破窗户纸了,你敢想象没有他的生活吗?”
“你甘心接受他就这么死去吗?”
“——就为了那些,和你毫不相干的,又害你被扔在火海里受罪的东西?”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烈,大祭司的声音仿若密密匝匝的咒语。
闻声,巨蚺周身鳞片的嗡鸣更甚,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感到身上人鱼的痛楚在一点点加剧。
司霖在痛苦中挣扎无能,绝望的锥心感让他从头僵到脚底。
他虽然深知对方不是人类可以不必被道德束缚,但自己却早已将撒琉喀当成了家人和爱人。无论什么物种,不管三观是否一致,一旦有了感情的牵绊,他们的命运便永远被绑在一起。司霖再度想起男人背上那些经久不愈的伤痕,似乎远超自己狭义理解中的烧伤。
更像是
更像是某种裹挟着怒意的鞭笞和惩戒。
巨蚺强大如斯,司霖只是单纯想象一下留下那些伤痕的始作俑者整个人便觉得呼吸困难,犹如被某股难以挣脱的力量勒地喘不过气。
偏偏大祭司的声音幽幽飘过来,仿佛混着惑人心神的迷药:
“丛林之主,收回你的力量,结束这场苦难吧。”
“就让这一切回归火海”
“说不准万物最初就该是一片焦土的模样,不是么?”
说罢,人类祭司缓缓转头,看向巨蚺:“等一切结束,我就将能够中和你血液中毒素的咒药交给你。”
司霖无法睁开双眼,只能用手指紧紧抠住撒琉喀的鳞片,他的指尖像被蚂蚁啮咬一般抽搐着,掌心已经冰冷一片。
撒琉喀并没有即刻回答,但他的沉默仍旧让司霖感到沉重的不安。
因为犹豫往往暗示着答案的另一种倾向,司霖哪怕目不能视,却能感受到巨蚺轻柔回头后游离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毫不自知地,一行眼泪从司霖的紧闭的眼眶中跌落出来。
巨蚺亲昵地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吻上了那滴泪,就连冰冷的吐息都变得温柔至极。
司霖的胸口瞬间被微凉湿润的触感击中,两双仿佛被重物压住的眼皮终于得以在泪光中窥得一丝光明,刹那间,泪光尽头通体漆黑的巨蚺都变得深情异常。
司霖的视线还在聚焦之际,他听到头顶落下一道低沉的声音。
“好。”撒琉喀冲着看好戏的祭司给出最后的回答。
“”司霖愕然,绝望之际他听见人类吃痛的闷哼。
他原本以为大祭司又用上了什么伎俩迫使撒琉喀和他达成妥协,又再度听见对方不敢置信的嘶吼。
“不!”人类祭司一边拍打撕咬在身上的蛇类,一边逼红了双眼:“不可能!你现在还不敢杀我,撒琉喀,你难道要看整整地看着那条鱼去送死吗?!!”
“你刚才明明答应——”
忽地,祭司头顶被巨蚺的身影笼住,对方再不屑于低头,斜斜睨他一眼,肉眼可见的一脸蔑视。
“你还不配和我谈条件。”
撒琉喀竖瞳一敛,开始通过操纵小蛇读取人类的回忆,忽地,他双眸微顿,冷眼看被蛇群啃咬的人类做最后的挣扎:“不用你开口,我现在也能知道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大祭司反应了好一会,惊觉丛林之主的能力似乎超出他认知范围的极限了。
他在头脑一阵翻江倒海之后,突然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剧痛袭来,人类身子猛地一抖。
传进他耳朵里的是撒琉喀森冷的警告:“——你现在可以永远闭嘴了。”
司霖在混沌中最后的记忆源自撒琉喀死神审判一般的声音,只凭回忆,他仿佛又亲历了一遍丛林之主的愤怒,额头不自觉地有汗珠渗出。
他的眼睛还没来及睁开,眉头已经拧紧。
撒琉喀的怒火、大祭司的阴谋败露,还有铺天盖地的蛇群昏厥前的种种线索犹如那条贯穿森林的河流一样指向漆黑不详的结局。想到这里,司霖覆在眼皮下的眼球转动不停,整个人异常不安。
他并非无法理解撒琉喀直觉性的攻击和报复,只是骨子里作为人类,仍旧无法直视自己同类的死亡。
睁开双眼的过程尤其漫长,待司霖视线逐渐恢复,视野变得清晰时,头顶变回人形的撒琉喀正若有所思地掀开眼眸。
“醒了。”
司霖下意识地低下头,不知道为什么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他的手指攥紧,眸光扑朔。明明无数次见证过撒琉喀在山野林间的杀戮,这次却觉得胸口发闷,像是被什么重物堵住,脑袋里全是嗡嗡的响儿,连呼吸都算不上自如。
可再一想,那些杀戮的源头统统归咎于撒琉喀对自己的‘在意’,想到对方那些从不言表的‘喜欢’经由兽类本能的侵略、杀戮转变成屠戮和守护以后,司霖的理智和情感终于全部倒向撒琉喀那一边。
情之所至,无关对错。
打断司霖思绪的是撒琉喀的声音,说不清的小心翼翼:“还疼?”
这道声音之轻,仿佛从云端缓缓地飘飘过来,在不算狭窄的空间中温和地回荡。司霖这才反映过来自己身处眼熟的木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