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不太在意那个忠烈侯的爵位,就算陛下要求他们归还也无妨。陈淮疆又没办法承袭两个爵位,只要继承他的王位就好。
但陈淮疆却没有说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穆王脾气急,刚维持了一会儿的慈父形象又要破功:“在想什么,为何不回话!”
陈淮疆攥着拳,罕见地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他,整个人都僵硬了似的。穆王皱着眉头,耐心等了一会,只见陈淮疆站起来,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说道:“父王,母妃,请收回我的世子之位吧。”
“你说什么!”
穆王腾的一声站起来,眉毛都要竖起来了,对着他怒目而视:“你再说一次?为什么要本王收回你的世子之位!”
若是从前,见穆王如此生气,陈淮疆定是有些怕的。但今天,他站了起来,淡淡道:“儿子自知自己身体孱弱,性格优柔寡断,实在不适合担当世子一位,也怕自己辜负了父王与母妃的期望。”
“谁对你说这些话的?”穆王没有立即发火,耐着性子问他。陈淮疆拱手,不卑不亢道:“是我自己如此认为。我如今已过及冠之年,身体却仍旧孱弱,不知何时才能完全痊愈。且儿子太过重情,就像父王曾经说过的,我沉溺于小情小爱,是不着调的废物,也怕自己难担重任。”
陈淮疆说出这番话,突然感觉心口轻盈了许多,像是常年压在心头的担子,终于被去除掉了。
并没有不舍,并没有惋惜,他竟有一种欣喜若狂的感觉。
“我那是骂你吗,你这……”穆王急了,“我那是让你警醒自己,你果然是废物,连这番话也听不懂!”
陈淮疆没有回话,只静静站着。
“是不是那个裴宥山带坏你?我就知道,你都是被他教坏了!”穆王捕捉到重情那个词,心里有了决断,气怒道:“跪下!”
“与他无关,是我自己这么想。”陈淮疆没有反抗,老实跪下。穆王妃挣扎着起身,要阻拦穆王:“淮儿只是说说罢了,他还病着,你想做什么!”
“我看他不是说说,是心野了!”穆王抄起墙边的荆条,明显又要上家法。
穆王妃阻拦不成,急的要掉眼泪。荆条打在背上,将本就不结实的布衣扯破,白皙的背脊上皮开肉绽。陈淮疆闷哼一声,心里居然觉得有些畅快。
就算父王要打死他,他也不愿留在王府里了。反正城北有现成的陵寝,大不了打死他,直接埋进去。
隐藏在心底十几年的叛逆心思冒出了头,从土壤里钻了出来,陈淮疆道:“父王,从小到大我事事听你们的,从不违逆,可许多事并非我所愿。您还记得,我四岁那年,为什么病得快死了吗?当时我连着高烧数日,您却还逼我卯时读书,夜半才能回府。”
穆王闻言,手中的动作突然一顿。
“若不是母妃和伢伢照顾我,只怕我活不到现在,不能站在您面前了。”陈淮疆高声道,“我知道我天赋不足,实在难以承担您的期待,也不该承担世子一位带来的荣光,既然这样,还不如以布衣之身在父王母妃身侧尽孝,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
裴宥山到兰瑶院外时,听到的就是陈淮疆这一句话。
他一愣,怕陈淮疆和穆王又起冲突,连忙跑进去。屋内乱成一团,穆王拿着荆条抽在陈淮疆身上,棕色布衣都被鲜血染成深色。穆王怒道:“我是你父亲,既对你给予厚望,你听从我,便是天经地义!”
荆条又要落下之时,裴宥山腿比脑子反应得快,冲过去挡在陈淮疆身前:“王爷,世子大病未愈,求您放过世子,不要再生他的气了!”
他说完,也跟着跪在地上。陈淮疆反而膝行几步,挡住了裴宥山:“请父王不要迁怒伢伢。”
看着像什么苦命鸳鸯。
裴宥山偷觑穆王的脸色,想到刚才听到的那句话,彻底明白陈淮疆的症结在何处了。从前觉得他要听话,原来是和亲爹学的。
手上鲜红一片,湿漉漉的。裴宥山抬手,看到大片的血迹,眼眶又红了。陈淮疆背上的确疼,但他已经习惯了,反而安慰裴宥山别担心。
两个人抱成一团,着实不像样子。穆王冷哼一声,让他们站起来,问道:“你说要离开王府?我只有你一个儿子,培养你数十年,你以为这个担子,是能轻易撂下的吗?”
对此,陈淮疆早有想法。
“父王还有沛儿。若沛儿长大,贤能有担当,也是世子之选。”赶在穆王发火之前,陈淮疆道,“表姐能以女子之身册封郡王,沛儿是您的女儿,不会比表姐更差。”
“你倒是主意正。”穆王冷笑,指向裴宥山,“我看你没有说的那般怨我,都是为了他吧?”
乍然被点到,裴宥山有些紧张。陈淮疆道:“我若说我真的怨您,又如何?”
穆王一噎。
他从未觉得,自己对陈淮疆的要求严苛。做皇子时,他也曾被先帝寄予厚望,过的日子和陈淮疆没什么区别。大宁国的皇子全年无休,生辰那天都得上学,他至少还让陈淮疆过生辰和过年进京时休息了。
气氛有些僵持,谁都没有说话,裴宥山怕穆王真的被气到,也顾不上许多了,连忙打圆场:“王爷,世子没有真的怨您。世子,王爷也是为您好的。”
陈淮疆知道他想缓和气氛,嗯了一声。穆王见他服了软,心里有些惊奇。
刚才那个对他都梗着脖子挨打的儿子,突然变软和了?
思至此,穆王看向裴宥山,眸光有些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