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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知道对他来说,在直升机上看到沈陌遥即使被带上氧气面罩也在不断往外咳血,听着他的血压血氧不断往下掉的那十几分钟有多难熬。
在被送往医院的路上,沈陌遥的失血量已经远超人体的一半,甚至出现了心衰和室颤的症状,经过在国际上有外科圣手之称的伯莱明六个小时的抢救,切了三分之二右肺,下了近十张病危通知书后,才堪堪被从死神手里夺回了一条命。
池奕珩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在一个月前只是有咳血症状,被带回临海别墅做了紧急止血和输液治疗就已经好转,并被医生诊断为由于肺部炎症反复引起的急性呼吸道出血的沈陌遥,为什么会在短短一个月后身体衰败到这个地步,还没有引起身边任何人的关注。
但凡沈家上下,或是剧组里有个在意他的人……
不对。
但凡他在霖市初雪的那天,在沈陌遥第一次晕倒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没有因为公司要事而在他的症状缓解后就匆匆离开临海别墅,导致他一个人又硬撑着去拍了一部戏。
但凡他自己能早点坚定决心,注意到这一切。
他现在也就不会这么痛。
沈陌遥吐出一口血后又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症状,伯莱明替他打开止痛泵,调节输氧量之后开始替他按摩,试图减轻他的不适,却似乎没有太大的用处,他单薄瘦削的脊背在床上仍旧绷得像一张弓。
“抱歉……”
池奕珩从回忆中抽身,看到床上的人偏着头仍旧显出痛意的脸和无力低垂的眼睫,心脏在胸腔里沉沉跳了几下,他小心翼翼去握病床上的人因为疼痛而有些痉挛的手指,此前的一万种腹稿烟消云散,带着歉意的话下意识脱口而出。
“抱歉,没能早点守在你身边。”
握住他冰凉指尖的瞬间,他看到沈陌遥忽然抬起眼睫。
如同伯莱明所说,他应该是在坠楼时伤到了一点视神经,在慢慢恢复前视线都是模糊的一片,甚至由于周围仪器运作的响声,可能他连听都没听清楚,因此池奕珩看到他涣散的视线先是带着几分茫然在病房四处飘了飘,每一个落点都很轻,最后竟然准确停在自己身上,却没有聚焦。
他静静看着池奕珩的方向,脊背不再过分紧绷,身体松懈下来,蒙着水汽的眼睛没什么眨动,就这样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久到池奕珩握着他指尖的手都出了轻微的汗,差点以为他又一次悄无声息地失去意识的时候,沈陌遥氧气面罩下干裂起皮的嘴唇终于动了。
池奕珩的眼瞳颤了颤。
他看见沈陌遥朝他的方向说出“y先生”三个字的嘴型。
他握着沈陌遥的手下意识收紧,正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床上的人竟然又费力地说出两个字。
“……谢谢。”
这一次甚至不只是嘴型。
因为前些天的气管插管,沈陌遥的嗓子还没恢复到之前的状态,说话的时候就像是含着砂砾一样喑哑,然而池奕珩就是在一众仪器的嗡鸣声中准确捕捉到那两个带着喘息的字。
好像说出这两个字就耗费了沈陌遥的全部体力,他眼睫扑闪着,搭在池奕珩手里的指尖在后者掌心轻轻挠了一下,很快阖上眼睛。
“少主……沈先生这是认出你来了?”
洋人医生再次检查一番沈陌遥身体各处管线后直起身子,显得有些困惑。
“不应该啊,前些天他一直在昏迷状态才对,怎么做到的。”
池奕珩怔了怔,替床上的人把手臂收回被褥里仔细盖好,收回手,摇摇头没有接话。
“但至少这也算是个好征兆。都感谢你救了他了,至少沈先生的求生意志不会再像之前那么低了吧。”
“也许不是。”
池奕珩眼睛垂下来看向胸口。
在无菌服之下的西装内侧口袋里,放着那张沈陌遥写给他的歪歪扭扭的留言。
他想,沈陌遥的这句谢谢……也许只是在单纯地履行一个曾经做出的承诺罢了。
毕竟他从来都是一个,对任何向自己施加的微小善意都谨记在心的人。
所以,恐怕未来要走的路仍然很长。
但是没关系,愿意醒来就是很好的第一步。
他已经找到了他,拉住了他,就不会再放手。
而后面的每一步,即使再慢,他都会尽全力陪着他一同走过。
正式苏醒后,沈陌遥在icu里又躺了三天,期间因为接踵而至的各类并发症又被推去抢救室几趟,好在最终总算都有惊无险地熬了下来。
苏醒后的第四天,在身体各项指标都远离危险值后,沈陌遥终于被伯莱明批准转移到特护病房。
刚刚经历一场开胸手术,在恢复意识后的这几天,他过得格外艰难。
由于身体机能下降,身上的刀口过了很久都没能完全长好,每天即使醒着的时候都开着镇痛泵也仍然很难熬。
短短两个月经历两次低血容量性休克,沈陌遥贫血和低血钾的症状都很严重,对于心肺功能本来就不好的他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即使在吸氧也时不时会被心慌胸闷缠绕,手脚无力,喘不上来气,睡也睡不下来,只能等到难受得直接晕过去才能消停。
如同池奕珩所预料的,在苏醒后,沈陌遥对于治疗的态度算不上配合。
自从那天对池奕珩说过“谢谢”两个字之后他就没有再说过话或者对医护人员有任何表示,虽然也并未出现谵妄一类严重的情况,却下意识对病房里进进出出的所有人都感到戒备,连伯莱明对他做例行检查或是给刀口换药的时候都显得不太温顺,总是想往边上躲,身体在被褥里蜷成很小的一团,不住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