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驿,厅房。
一桌饭菜,狄飞白狼吞虎咽,他已两天没怎么吃过东西了。然而抬头看眼三人,江宜自是不食人间烟火;那陌生小子一脸心事重重,不动筷子;半君虽也饿了多日,却慢条斯理,对客店的简陋饭菜并不感兴趣的模样。
狄飞白口含米饭,翻了个白眼,一时觉得在这三人面前,反倒是自己像个难民。
半君的伤臂已给大夫看过,敷了白杨皮炙贴,无甚大碍。
“你们,”狄飞白以箸指人,“你,还有你。这次不会再是什么人假扮的了吧?”
车颂
“原本,我并没有注意到异常,”狄飞白吃饱喝足,撂了碗筷说,“可那天我一时意起去泡澡,那家伙居然说要与我同去。我一想,江宜那是什么人?他就不是人!水沾不得,饭吃不得,风吹不得日晒不得……我正觉得奇怪,那人到得澡堂里衣服一脱,果然是一副肉体凡胎!”
江宜不由得摸摸肚子,心想,原来肚皮上打了个补丁,便不算肉体凡胎了。
“那人原是不晓得其中关窍,才说与我泡澡,”狄飞白又说,“可你们知道最奇怪的是什么吗?”
半君好奇道:“请讲。”
“最奇怪的,那人是个女人!她明明是个女人居然说要与我泡澡!可恶,莫非是看上了我的皮囊……”
默默啜饮汤水的琅祖这时抬头:“你说的,是我姐姐。”
狄飞白:“……”
琅祖想了想,说:“也有可能是苏慈。看你是想取你性命。”
一阵沉默。
狄飞白干笑两声:“你这小弟又是什么人?江宜,你们这些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青天白日街外逐渐喧嚣,关上门,江宜将几日来见闻长话短说。
讲话的虽是江宜,狄飞白却听得口干舌燥,频频喝茶,只觉得自己这几日待在总管府全然是浪费了。得知琅祖原本被吩咐处理掉江宜,最后却救了江宜性命,忍不住嘲笑道:“这个人却是杀不死的,我只担心你们把他分尸八块,届时我找起来多费些功夫罢了。说到这个,垫江人易容之术出神入化,连我亦未能察觉异样,半君你是怎么看穿的?”
江宜也好奇此事,说到底自己与半君只是萍水相逢,与狄飞白却是一路相伴,怎么却是半君先将那易容之人识破。看半君那模样,隐有一丝得色:“这个,却不是看穿,真要说起来,应当是气质一类的东西罢。”
狄飞白斜视之。
半君挠头道:“非是我不愿说,这实在是无以言表,总之那人给我的感觉,就不是江宜。”
“古侯部的易容一绝,”琅祖小声说,“只有真正熟悉彼此言行举止、性格气度的人,才能分辨。我虽将你画作冲介的样子,米介却能一眼识破,正因二人是亲兄弟。”
一时无人说话。
半君低头,江宜却直觉他在笑。蓦地一股熟悉感升上心头,却是说不清楚什么感觉,与半君那句“无以言表”差相仿佛。
二人对视一眼,会意一笑。狄飞白冷眼旁观,也是一阵冷笑:“好罢,你两个是亲兄弟,我是什么?小厮?”
江宜道:“你是我徒弟呀。好了,旁的事先不要提。当下最要紧的,是接下来要怎么做,既然知道了垫江人与且兰府的恩怨,之后必有争斗一触即发,我看咱们还是——”
“阻止双方发动无谓的战争。”
“通知官府预防山民作乱。”
“我看咱们还是先走吧。”
三人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想到各有想法,莫衷一是。江宜一贯奉行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这多少与他娘当年一见无法与丈夫抗争,便将幼子从家中送走,跟随师傅云游四方有关。
尤其出门在外,少沾惹是非。当初在金山下,发觉可汗家族纠纷难解,江宜便想着要离开是非之地,现今也是如此。一旦双方交战,城池闭锁,他一行游方闲人,就会陷入泥沼中不得脱身了。
半君讶然,道:“难道眼见垫江人去送死,且兰府的无辜百姓横遭不幸,也可以置之不理?如今你我是唯一知道将要发生什么的人,若是什么也不做,任由局面走向毁灭,将来良心能安?”
狄飞白道:“所以,把你们知道的都告诉官府,剩下的交给朝廷的人去做就好了。与咱们无关。江宜说的对,兵家之地不可久留。”
半君一脸不认同,却也没争辩。
江宜道:“我只怕你说的官府,对垫江人的行迹已是心知肚明。不知谢白乾与谢书玉,谁才是毕合泽的接头人。”
狄飞白凝神细听外间动静,谢白乾派给他的那十来个人,这些天跟着他找人亦都没有歇过,此时各自去休息,房间外鸦雀无声。
“这还用猜?”狄飞白低声凑近道,“你们还记得,菁口驿我说过有一事很奇怪么?保塞所的官兵,在自己地盘上抓一伙匪徒,竟还让人走丢了。便是在总管府内抓两个刺客,都能失手。我想谢书玉若非那等拿自己身家性命开玩笑的人,猫腻必然就出在谢白乾身上!”
他语气笃定,二人一听也觉得有理。
况且谢书玉与谢公同名同姓,非是瞻仰谢公为人,不会为子孙取这等光风霁月的名字。
“把这事告诉谢书玉,他自会知道如何处理。你我都是外人,不比他一方大员更懂得治理之道。”狄飞白说。
江宜与半君点头,三人似乎达成一致。正放心下来,忽然想起房中还有第四个人。
琅祖一言不发,只是听他们说话,这孩子本就是一脸苦相,这时安静下来,竟似有几分凄然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