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君现身前,江宜与狄飞白正聊到将军庙的来历。说到此处,半君如数家珍,对二人道:“这位将军,乃是声名显赫之辈,飞升之前俗家姓谢,名若朴,谢若朴是也。据说他年少时因逞勇斗狠杀了人,被发配到越嶲之地修路,遇到了命中贵人,受其点拨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之后追随麾下建功立业,拜官封侯。到如今将军庙也管着仕途亨通、外出平安,与武运昌隆。”
狄飞白听后点头:“不错,谢将军的那位贵人,姓李,便是大名鼎鼎的神曜皇帝李桓岭,是也不是?谢若朴追随神曜征战天下,开创新朝,百姓对这段历史都烂熟于胸。只是边塞小镇的庙里,神像造得太帅,我一时也没认出来。”
中原的将军庙,造像一向以端庄雍容的风格为正统,即使是杀生证道的将军,也将其塑造得慈眉善目,尤其是难以从丰润的五官中辨别出年龄。
而清溪关的这座庙中,将军像未免太锋利、太清晰了,年轻的将军脚踏白骨舟横渡血海,煞气直逼面门。
半君说:“神曜皇帝飞升前,点了身边一批爱将同登白玉京,其中就有这位谢将军。他升仙后封号灵晔,掌管雷电霹雳。我想也许是因为清溪关气候常有雷雨,百姓才在此造了座将军庙,希望灵晔将军能收了神通,不要妨碍生产……”
“若是这么说,这位谢将军的脾气似乎也不怎么样,”狄飞白不屑地道,“百姓没有招惹他,他却在此地制造雷鸣不休,故意与人为难,如何值得人们供奉?”
“只是猜测,猜测而已。”半君说着,微微一笑。
江宜则挠挠脑袋。
庙外雷鸣电闪似乎更加剧烈了,暴雨斜吹入户,浇湿了半边门槛,篝火熄灭成了拳头大小的一团,摇曳不止。晦明变换中,灵晔神像方向传出轻微的劈裂声响。
三人俱是一惊。
狄飞白道:“什么意思?说两句都不行了?!”
灵晔冷漠的面容注视三人,寂静中忽然裂开,风声从天而降。
“闪开!”狄飞白一手拉过江宜,一脚踹开半君——那从灵晔脸上掉下的漆壳摔在地上,巨响中四分五裂,砸进木柴中火星四溅。
半君从地上爬起来——说来奇怪,狄飞白这一脚又踹空了——抬头看向灵晔像,轻轻啊了一声。
只见猩红的火光下,灵晔的脸裂成了两半,一半英俊冷漠,一半狰狞凶恶。那凶恶的半面,犹如灵晔体内抑制不住的极恶相,终于在这暴雨的夜晚现形。半君与狄飞白瞠目结舌,一时如临大敌,然而等了半天,又不见下文。
江宜疑道:“你们看这两张面孔,是一个人的么?”
狄飞白道:“废话!当然不是!一个那么俊,另一个那么丑!”
“非也,”江宜说,“灵晔的神像,虽然也荒废有阵子了,面上的彩漆却仍然是鲜明的,只是略有剥落而已。那半张恶相,看上去更加古老,面目都已模糊了。”
恶脸似乎是被灵晔像包含在内,因受风吹雨打,灵晔像开裂,才显露出内里的玄机。
这座将军庙,表面上坐镇的是灵晔将军,然而真正供奉的似乎另有其神。
半君赞叹道:“真是闻所未闻,神像的肚子里还有一尊神像。不知二位怎么想,在下可是好奇得很,如果能剥开外面的壳子,见见真人就好了。”
狄飞白犹豫再三。
江宜道:“先时你已多有不敬,怎么这时候退缩了?”
狄飞白恼火道:“借个柴火、嚼几句舌根也就罢了,你们想让我劈了神像,这不是遭天谴么?!”
江宜于是安慰他:“莫怕,照你所说,谢若朴乃是个小肚鸡肠的仙人,你在背后说他坏话,兴许已经被他惦记上了,也不差这一劈。”
“……”
半君也说:“也有可能这座庙供的本就不是灵晔,而是他肚里的那尊神。”
狄飞白被两人一唱一和,说得心浮气躁,他本也是个哪里有压迫就在哪里反抗式的人物,当即拇指挑出牙飞剑,趁着闪电光芒一剑贯去,在神像正中劈开一道裂缝——
神像沉闷倒塌,激起一地尘埃。
座上古老的塑像显露真容,那凶恶狰狞的脸原来是颗鸟头。其神人身鸟头,背负巨大羽翼,肚若鼙鼓,表面爬满蛛网似的纹路。形状可怖,恍如邪神。
这时外面天空大亮,一道粗壮的闪电贯穿天际,犹如雷鸟张开的翅膀。电光映照得三人脸上苍白,木胎邪神铜铃似的鸟目似乎正盯着他们。
狄飞白冷不丁一个寒噤,生出不好的预感,好像他这一剑放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半君
“这是!”半君看着鸟头神像大惊,“……这是什么?”
狄飞白绝倒:“原来你不知道啊!”
“多谢多谢,在下其实也没有那么博学哈哈。”
狄飞白额角青筋直跳:“我说你既然不知道,在那里鬼叫什么!”
那鸟头人的目光让狄飞白心中很不舒服。灵晔的神像也让他很不舒服,不过那种不适,是对自己被蔑视了的不满。而这尊鸟头神则充满了侵略性,仿佛狄飞白是它的猎物,那双阴沉木打造的尖利指爪就要将他血淋淋地撕裂。
狄飞白从未到过南疆,不了解其风俗,问半君这位本地书生,也说不知。
“江宜总该知道罢?”狄飞白说,“你读过的书那么多,岂不是无所不知?”
江宜道:“这很明显,难道少侠你没有猜出来么?神像肚上的纹路不是蛛网,而是天然形成的雷击痕迹。这位就是雷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