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那个……”狄飞白双眉紧皱,陷入思索,最后终于想起来,“是将军庙夜里的书生。”
“我以为不需要回忆这么久……”
林中失去了喊叫,却没有安静下来,隐隐传来犹如蛇腹摩擦地面的动静。狄飞白谨慎地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不,你还是跟着我,不要离开太远!”
红杉与青柏遮天蔽日,盛夏葱郁的树冠吸收了所有光线,林深处暗无天日,只有两个人形黑影,倒拖着地上的一具躯体,分开灌丛与草茎,摩擦声正是从此而来。
江宜踩在碎叶上的脚步声惊动了二人,那两人立即丢下躯体不管,冲将过来。只是狄飞白比他们更快。
江宜很少能看清楚狄飞白出招,每当他意识到情况不妙时狄飞白的剑已经离鞘,而当他被剑光刺得闭上眼睛时那剑已经甩净血滴归鞘了。
他确实是一位极具天赋的剑客,善于寻找时机,出手迅疾如电。当他雪亮的剑光穿过那两人中间,两道血箭就从那对肩胛处飙射。那二人脱力跪倒在地。狄飞白抖落牙飞剑上的血水,收剑。地上的躯体跳起来:
“救命啊!救命!——咦少侠?原来是你们!”
狄飞白:“……”
江宜:“……”
只听声音就能确定,正是半君不错。此时终于不用装死了,撒开两腿就向江宜跑来。狄飞白喝道:“慢着!”
半君见到江宜二人如见亲娘,慢着是不可能的,简直乳燕投林一般奔向江宜。
狄飞白二话不说牙飞剑再次出鞘,一道剑弧就朝着半君削去。江宜大惊,正没来得及阻止,就见剑弧擦过半君耳际,将他身后追来的亮光击飞。两柄铁器在黑暗中摩擦出一闪即没的光火。
半君惊吓之余,被脚下横枝绊倒,好巧扑进江宜怀里,两手便如抓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抱住江宜。
“这个,半君兄,你不要害怕。抱我也没用,应该抱少侠的大腿呀。”江宜把差点滑到地上的半君拉起来。
半君牙齿打战地道:“没没没没法不害怕啊,江江江江……你看!”
他向上伸手一指,江宜抬头——树林中宛如升起弯月,密集而狭窄的月亮挂在古木的树干上,明晃晃的光指向他们脆弱的喉间——江宜倒吸一口冷气。那当然不是弯月,那是十数柄弯刀!
狄飞白横剑于胸,缓缓后退,后背抵在江宜与半君二人前面,低声道:“没得打了,还是逃吧!”
这情形显然不是普通的拦路打劫。那些熟练地攀附在巨木上,能够将身形与环境融为一体的埋伏者显然也不是普通的山匪。
狄飞白脑筋飞快转动。杀一个人容易,保护一个人却很难。若他是只身一人,不要说犹豫害怕,只管往前冲就是了,将自己化作剑锋,只有向前向前永远向前,才能杀出血路。
然而现在他身后还有两个一推就倒的弱质书生。
倘若对面弯月齐发,即使是他也很难保证不会漏过一柄,把身后的两人拦腰斩成两截。
半君死死搂着江宜,令他动弹不得,江宜吐气艰难地说:“半君兄……你这个姿势,到时候刀剑都落在你背上了。”
半君气沉丹田,大吼一声:“杀人啦!!!”
这一声堪称气贯长虹,气冲斗牛,扶摇直上九万里,震落林间飞叶如雪,十数柄弦月弯刀听令齐发,犹如随风而至的美妙雪花片片纷飞,只是那夹杂在风声中刀锋割破空气的尖啸撕裂了这如画的场景。
牙飞剑平持。狄飞白闭目,站桩,启齿:“天地有终……”
江宜大叫:“等等徒弟!这招不能随便放——”
“……与我偕终!”
飞剑的弧光犹如刷然展开的扇面,将其抖开之际,深山无风起浪,森然似箭的波浪自剑锋下生出,无声地度过林间千木。千木齐倒。
在此一往无前的气势下,弦月弯刀为之绝倒,犹如被一墨笔掩去的纸上白点,不堪一击。
这一剑刺破空气,剑珥发出震雷般的暴鸣。
齐腰截断的树木轰然坍塌,密不透风的林冠破开一线,天光金水似的洒落。
狄飞白的手几乎握不住剑,半露的日头在他脸上开了一扇亮色窗口,他的双眼依旧禁闭,犹如失去意识。
日照之下,潜藏的弯月腰刀都消失了。四面阒寂,更不闻猿啸鸟啼风萧萧,仿佛狄飞白那一剑连同面前所有生灵一应皆击退了。
半君与江宜瞠目结舌。
“……好、好厉害!这是神技!是神技啊!少侠?你怎么了?你快说句话呀!”
江宜深吸一口气道:“所以说不要轻易使用这招啊。有道是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示人……”
狄飞白原本好似鏖战后脱力,只能以剑拄地维持英躯不倒的壮士。此时在江宜源源不绝的唠叨下,猛地睁开眼睛。
双手颤抖,不是因为力竭,乃是因为激动难以自持。
“我……”狄飞白如同一夜暴富,充满了难以言表的兴奋,“你们都看见了吗?刚才是我斩出的一剑击退了敌人!”
“是我!是我的剑!”
狄飞白浑然忘我,一连串“是我!”“是我!”“就是我!”脱口而出,全然不记得此时的处境。
方才那一刻,他几乎以为今天无法全身而退了,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使出江宜昨天才告诉他的杀招。一百个人对那四句剑诀就有一百种理解,没有自己坚持的剑客是无法发挥出剑诀威力的。人心中的信仰好比灯油,唯有在这灯油的浸润下,方可点燃那笔直尽抵天路的棉芯,燃起熊熊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