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宜越听越不对劲,回头看狄飞白,他正望天,一脸“与我无关”。
屏翳道:“那箱里装的是余心爱之物,神仙要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也是不容易。你说,始作俑者当付出什么代价才算公平呢?”
江宜道:“这……这……”
狄飞白跳起来道:“好!你说吧!多少钱我都认了!虽然把账算在狼骑头上才是真正的公平,不过也不好让你去找塞外那帮茹毛饮血的蛮人讲理!”
屏翳唰地将扇子合起:“你是说余做事不公正?”
江宜笑道:“他是说,赔多少钱他都认了。”
狄飞白神色忿忿,却不争辩。他这人正是有些自高自傲,不屑与人推诿,并且,还没有遇到过自己付不起的代价。
屏翳约略想了一想,道:“这个,稍后再说罢。余此番前来,为的是找你要一样东西。”
江宜并不意外,事实上,风伯现出真身的那一刻,他就印证了此前一些隐约的想法。
裹尸布,风伯当是为此物而来。一路上那些若隐若现的气流,恰逢其时的骤风,应都是风伯在追随这件宝物。
“沙州是李桓岭出生之地,”屏翳一手握着白布,“他在此地的遗物,向是由余照看。不知是多久之前,一时不察,叫这襁褓自己长了脚,跑远了。找来找去总是不见,原来是被狼崽子叼走了,幸而你及时发现,否则就被他们付之一炬,烧成灰了。”
江宜问:“先帝的襁褓,乃是有灵识的法宝,也会被烧成灰?”
屏翳淡然解释道:“一株草、一棵树,也能修出灵识,然而终究是草木。凡人修炼登仙,临走前亦要脱去肉体凡胎。物物相生相克,即使修炼成精,也逃不开这秩序。”
江宜蓦地想起一句话:“万物虽多,其治一也。”
“正是。”屏翳微笑,看待江宜的眼神里有了几分更深的含义。
“余要走这件东西,你不会拒绝罢?毕竟是你找回来的,”屏翳道,“你是世外天点过灵智的人,也许有一天也能飞升登上白玉京,见了李桓岭,这襁褓还能做你的投名状。”
江宜摸摸后脑勺,说:“我从没想过这种事……其实,这件宝物我自己拿着也不知该如何处理,本想交给沙州的先帝殿保管。您要拿走,当然没问题,本就是您看管的。”
屏翳欣然点头,将那白布往袖子里一送。祂那袖里仿佛装得下乾坤,无风自动。
“给你一点酬劳罢,”屏翳又说,“你可以请求一件事。”
得到正神的承诺,机会弥足珍贵。若是残剑还在,江宜说不得会将机会让给他,而残剑最关心的就是如何使出至高的一剑。虽则屏翳是掌风之神,一窍通而百窍通,说不定也知道一二。
江宜思来想去,似乎没有特别的心愿,于是说:“那么,问一个问题可以吗?”
“你问吧。”
“究竟世外天为什么要将七宝玄台的天书,托付给我?”
屏翳一笑,象牙扇轻轻送风,衣带飞扬犹如华丽的尾羽。
“想你便是要问这个。其实,为什么选中你,这个问题何妨问问你自己?凡人若没有心愿,诸神又如何能听见?”
江宜道:“话虽如此,凡间心愿如恒河沙数,偏偏听取了其中这一个,难道不值得一问么?”
屏翳想了想,说:“那么,你就当正好那一天,神产生了聆听的念头,正好那一刻,你许下了心愿。巧合罢。不选你,也会选她,届时她也来这样问余,余也只好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风伯神情恹恹,扇子的频率加快,高墙上顿时刮起大风,军旗张牙舞爪,发出猎猎怒喝。
这乃是因为屏翳是个不怎么爱思考的神。祂是自由的风,无拘无束,一旦脑中思考问题,就有了计较,行为也便束手束脚。
江宜的问题让祂觉得烦躁。
“你就没有什么想要的?”屏翳问,“什么都可以。”
江宜有些失望,于是说:“我无所求。这件宝物其实是阿舍找到的,您若一定要酬谢,或许可以去问问他。”
“阿史那舍,余知道他,”屏翳说,“常在戈壁中逐风而行的青年。那时他在寻找金鸟,一种在金山高峰上盘旋的鹰,它的爪子是剔透的玉,翎羽是粲然的金,振翅可上九霄,探爪能下重渊,俯仰之间人世便沧海桑田。狼崽子曾经得到过它的翎羽,用以装饰他们的王冠。也罢,无需过问,余知道他想要什么。”
“那么,这一桩事便了了,”屏翳将视线移向狄飞白,“至于你这小鬼的惩罚。因你之故损坏了一样东西,这就罚你去保护另一样。”
“保护什么?”狄飞白充满怀疑。
屏翳扇箸指向江宜:“保护他。”
狄飞白顿时混乱失语。
江宜忽然被提及,也毫无头绪。
屏翳对自己的安排非常满意,轻摇小扇,对江宜高深莫测地道:“你的路还很长,此间已了,这便继续上路罢。”
接着,不待江宜与狄飞白二人反应过来,屏翳摇身化作一缕清风消失不见。
长风卷地而起,扶摇直上,犹如日光下的一泓飞泉,江宜顿觉清气充盈胸膛,飘飘欲仙,提起大喊道:“风伯大人!稍等啊,我还想问!究竟要我做什么?”
唯有风声呜呜作答。
无数光点随风自在飞舞,如游离的日光,撒落而下,高墙上众人纷纷回过神来,茫然若失,伸手接那光点,惊呼:“羽毛?!”
沙州城头降下一场金光璀璨的雨。屏翳临走前扬起的强风,将金鸟翎散了漫天,江宜乃是头一回见到传说中的金鸟翎,耳边似乎响起清越的鹰唳,犹如无数巨鹰展翅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