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宜叫道:“是胡山!”
残剑道:“知道了!”
湖水下渗的簌簌声,蔓延扩散至树林下方,但见丛林遍倒,树干蓦然下沉,几无立足之地。残剑以树枝使出回马一枪,挑开狼骑长刀,继而举火燎天式将追兵双足朝天栽进流沙里去。
那倒霉蛋拼命挣扎,残剑道:“老兄,劝你老实一点,最好不要动,免得越陷越深,不能自拔啊!”
残剑这位剑客便是如此,用假剑不用真剑,只伤人绝不杀人,似乎修剑道的同时还在修慈悲。
如果江宜问,残剑就会告诉他,有的剑客以敌人的鲜血为宝剑开锋,而他这样的剑客,则以不染血为原则,摒弃心中杂念。唯有那无心的一剑,犹如雪峰日出,冰河乍破,飞电过隙,至为干净明亮,才是世间最快的一剑。
屏翳
“看斩!”
狄飞白抽出他的长剑,剑虹自叶底窜出,劈向胡山的鬼头刀。两件兵刃相撞,胡山重重下落,狄飞白则如一叶轻飘飘的羽毛,借力跃回枝头。
胡山踩在他的一名士兵背上,愤怒大吼,回刀入鞘取下背上长弓,一箭取向树冠中狄飞白藏身之处。
狄飞白纵身一跃,譬如一只黄雀,敏捷地扑向高空。不过胡山发的乃是三箭连珠,且预判了狄飞白躲避的路线,正叫他狼狈不已,若非残剑投来一杆狼筅,凌空让他借力,就将毫无准备地掉进流沙里动弹不得。
狄飞白一手吊在树枝上,猿猴似的,喊道:“胡山!我们与你近日无怨往日无仇!大家如今同为半月湖所困,何必刀兵相见?!”
射中江宜的那支冷箭便是胡山放的,他于行军途中打起十二分警惕,观察环境非常仔细,见到树冠中有人影闪现,不论是非先除之以后快,此时也已然明白过来不过是三个落单的人。
“汉人!!”胡山目中吐火。他手下一众狼骑不肯放过,追打残剑与江宜,狄飞白则在树枝间荡来荡去,躲避的间隙寻机一招飞斩,定要对方也见血不可。
他所奉行的乃是快意恩仇,你伤我一刀我必还你一剑,与残剑正好相反。因此死在狄飞白剑下的狼骑很快就堆出了一条路。
“走此道出去!”狄飞白一声招呼,当先踏着尸体,几个鹞子起落,便闪出百步之远。残剑虽不赞同狄飞白的做法,也只好抱起江宜,提气追在狄飞白身后。
胡山见此更是双目泣血,怒不可遏,一声令下追杀,双方简直不死不休。狼骑放出箭雨,狄飞白回头望来,不禁大骂:“胡山!你个王八犊子!非要大家一起死在陷坑里吗?!”
便此时,树林外隐约又有马群奔腾的足音。
狼骑大哗,胡山亦脸色大变。狄飞白一口气还未松到底,就见其人行为更加疯狂,相互践踏地向他抢来——也要走狄飞白铺出的血路,尽快逃出流沙区。
一时相互倾轧混乱不堪,纵狄飞白有三头六臂,也只得甘拜下风,一招不慎跌落流沙,大半个身子立刻便被黄沙吸入腹中。
此时唯有坐以待毙,狄飞白少年成才闯荡江湖,从未想过生命会结束得这样迅速,简直悲愤不已。然而,这些狼骑个个却顾不上他,踩着同伴的尸体,只想着赶快逃出树林。
外面马蹄声愈发近了。
天方亮起来,一时间,林中血光漫天。
半月湖已完全隐没在黄沙之下,杨柳林的树干部分齐齐消失,剩下密集的冠叶留在地面,远看仿佛一丛丛矮小的沙柳。
胡山本就是残部逃入树林,又横遭变故,所剩不足二十人,幸而终于爬出了流沙区,回头看来,只见满地尸体,都是牺牲的部下,或为狄飞白所杀。胡山双目赤红,与陷在沙子中的狄飞白遥遥对望。
继而,举起手中强弓。
狄飞白只留了个脑袋在地表,可谓束手无策,然而却犟得不行,一句服软的话也不肯说。
“孔芳珅!”狄飞白蓦然喝道,“你大爷的要是敢眼睁睁看着突厥狗放箭射死我,老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一道白光贴着他颊边飞过,犹如惊鸿,无比迅疾,与狄飞白交错而过的刹那,迸发出千山眩转的力量——
白光擦断了弓弦,断弦在巨力下飞弹而起,抽在胡山右眼上。
胡山大叫一声仰面摔倒,部下将他拖起,再顾不上泄恨,趁着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来,忙不迭逃了。
狄飞白犹如梦中惊醒一般,回头。救他的人当然不是孔芳珅,而是——
残剑半身陷在坑中,一手拉开架势,尚未收回。江宜就在他旁边,亲眼见证残剑捡起狼骑长刀,于千钧一发之刻投掷出去,那堪比神迹的一招,唯有天光破晓的速度、泰山倾颓的力量方能比拟。
此身非神而有如神助。
江宜内心震撼,张口结舌,一低头,却见残剑心口处,一枚箭头支出来。
残剑流露出一点笑意,然而,也看见了那支箭头,笑容迅速变淡。
江宜:“……………………”
一丝微不足道的血丝从胸口布料下渗出来,分外醒目。
狼骑的箭雨下,残剑一直将江宜护在身前,而自己以脊背去抵挡。纵使他身法再高明,场面如此混乱,也难保不中暗箭。
残剑嘴唇发抖,脸色变得苍白。他的五官乃有一种硬朗的俊气,此时却成了毫无生气的冰冷。
白昼来临,天光大放。残剑断续地道:“没事的……其实……善战者……亡于战……大约便是……如此……”
狄飞白遥遥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