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转过身子看向院子浓烟之中拿着东西救火的人,她身后的伤口渗出大片的血迹,破损的衣服黏在上面,头发也被火苗燎到变得乱糟糟的,脸上全都是熏出来的黑灰跟汗水抹在一起的痕迹……整个人都是黑乎乎、脏兮兮的,也只有……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梦笼之主已然崩溃,支撑着的神力也被收回,这个梦境正在渐渐地溃散。
天空像是忽然漏了一个大洞,远处的山间出现了两个太阳。接着周围的房屋开始迅速坍塌,被尘土、青草渐渐覆盖上,像是被按了加速键几个瞬间就变成了它们一开始在另一个世界的样子。
最后则是那座金乌殿,整个寺庙和大火化作细碎闪烁的光点向上空缓缓飞起,那棵参天的古木也是如此。
林臻停了下来,平复着急促的气息,抬手擦了一下头上的汗。看着眼前虽然被烧掉半边但是终究还是没有葬于大火的神树,嘴角渐渐上扬,那些光点围绕在她的周围,带着暖洋洋的气息。
她没想过原来梦笼崩塌也可以这样平和、梦幻。林臻回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落日,想对她笑一笑,却因转身的动作幅度大扯到后背的伤口顿时眼前一黑,变成呲牙咧嘴地狰狞一笑。
刚刚一心只顾着救火,根本忘了自己后背上的伤。
别太得意忘形了,林臻。她在心里暗暗说道。
然而落日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盯着林臻的脸,抬脚向她走了过来。
漫天光点晃晃悠悠地向上空升腾起,慢慢消失在逐渐破碎的天边。落日拨开那些凑上来的光点,冷着一张脸走到林臻面前,她没有说话,但林臻不自觉地就缩了下脖子,对她笑一笑说:“其实根本不疼,火也没有燎到我,你看!”她张开双手。
落日盯着她,眉头锁得很紧,刚抬起一只手。
林臻立马扶住额头大声叫道:“我还是觉得自己伤得挺重的,有些失血过多,啊,头好晕。”
谁知落日只是抬起手擦了一下她鼻子上沾着的灰,问道:“既然伤得挺重的为什么要回来?”
林臻一愣,其实这个问题她也没有多想,说是一时气血上头冲动了,却也似乎不太对。反正她就是觉得这个事非做不可,那么漂亮的一座神寺,那么壮观的一棵神树,怎么可以就这样被毁掉呢。即使是假的也不行!
但这些话说出口就未免太过无厘头,她尴尬地挠了挠头,转过头看向旁边几乎完全化作光点,就只剩下一点树干的神木,对落日说:“你看,这神树还是没有被烧掉。”
落日随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琥珀色的眼睛里依旧没什么波澜,“什么神树,破木头罢了。”
她从苏宣还是选择归于大火的时候情绪就一直不高。
林臻向她靠近,歪着头看向她的眼睛,说:“苏宣是自己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应该不会傻傻地想太多吧?”
落日抬起手放在她的头上,摸了摸她乱糟糟灰扑扑的头发,笑了一声,开口道:“你不知道……你知道为什么一般神明很少、不,是几乎不在现世现身吗?”
“为什么?”林臻心下一跳,她想起来刚刚落日一脸落寞地说她不该在出现在苏宣面前的。
落日看着她眼里终于沁出点点笑意,说:“因为神灵是绝于世界之外的,我从前不懂,现在总算是有点懂了。”
她仰头看向一点一点破碎的天幕,“人世各有各的苦难,神是帮不上什么忙的,若是太过沉浸其中,会染上欲念就不能长久。”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像是要随着那些光点一起飞到天边去,林臻伸手握住她的手,说:“谁说你什么都没帮上,你至少让我知道了苏宣,知道了这里发生过的事,我会记得他们,我回到现世之中就会帮他们找到存在过的痕迹,帮他们记录争取让更多人祭奠他们,这不算改变吗?”
落日转头看向她,眼里的坚冰好似渐渐被融化,蓦地笑出声,伸出手指轻轻抵在林臻的眉心,说:“你确实是最特别的那个。”
转眼间,寺庙已经消失殆尽,最后一块神木也化作成星星光点,向天边那个最后消失的太阳飞了过去。
神树完全消失的一瞬间,林臻突然感到右手心里多了一点东西,还没有等她张开手低头去查看。身边忽然响起“叮——”的一声,周围的景色忽然大变。
支离破碎的天幕像是终于撑不住了,哗啦啦地碎裂开,天边的其中一颗太阳迅速坠落下来,顿时一阵天旋地转。
“抓紧我。”落日伸手握住她,单手在胸前掐诀,隐约有一声悠远的鸦声传来,忽然一阵狂风吹过。林臻只好暂且把手心里突然出现的光滑物体握紧,在大风中眯着眼睛抬起手挡住自己。
再次睁开眼睛,眼前的正是入笼之前的长街上了。
此时已然夜色殆尽天光大亮,街上出现了零星几个路人,从她们身边神色如常地走过,她们两人突然出现在长街上却没引起任何的注意。
这次出梦笼林臻好像更适应了一点,没有像上一次反应那么大直接晕了过去,只感觉一阵眩晕,有点像晕车后症状。应该是因为和落日一起的缘故,她帮自己承担了大部分冲击。
林臻脚下一个踉跄,落日伸手扶住她的肩膀,避开她后背上的伤,想要拦腰抱起她。
林臻抓住她的另一只手,忙说自己还能走。
落日不赞同地看着她,但最终也还是由着她。扶着林臻站稳了之后就松开手。
她静静地看了林臻一会儿,忽然抬起手,用手指在林臻的额头上轻轻画了几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