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幻觉可真怪到了极点。
她发现自己可以同时置身于两个地方,好像有了两个她。一个她,在东稍间磕头。每磕一个,幻境中的她便能爬一级天梯。
这一切奇妙极了,玄虚极了。
她都分不清自己到底在磕头,还是在爬梯了。两件事的界限彻底被模糊,好像成了一码事。雪砚心里忖道,原来磕头能磕出这样的玄妙来!
忽然之间,整件事让她觉得大有奔头了。她很想冲到前方发光的台阶上去,看一看会发生何种奇迹。但是腿却迈不开。一切只能靠磕头,一级一级地前进。
更奇怪的是,不知是否吸了仙气的缘故,东稍间里的她磕得越来越舒服。腿脚里注满了力量。心中也壮阔起来,有了气吞山河的豪迈。
正纳罕不已,虚空里一道声音荡悠了过来。入耳清柔、庄严,幻梦一般绵绵不绝。“痴儿,你总算没辜负本尊的苦心。”
“玄女娘娘?”
“合该你我有这一段师徒之缘。今生若错过,百千世也没这机缘呢。”
接着又说,“如今这世道已乱象丛生。本不属于此间的法宝、秘术都入了世,更有一些外来之人妄图扰乱天道秩序。你身负天命,切不可娇气怯战,早日拜完百万天梯,我自会于梦中授艺于你。努力吧,痴儿。”
雪砚浑身一震,“娘娘,我和我夫君被人喊魂了,此事该如何化解?”
那声音竟不理她了。之后,再也没有响起过
她东张西望一会儿,再次认真地磕拜起来。
整件事已大大地变味了,让她进入了高度的亢奋。这一颗打小就慕强的心怦然勃然,跳得像擂战鼓一样。身上的血肉都在为之燃烧。
往下的几百个头磕得一鼓作气,势如破竹。
几乎要上瘾,停不下来了。
雪砚是在午后的未时抵达“一千”的。
磕了整三个时辰(六小时)。
当她扶着墙满脸是汗地走出东稍间时,那一种幸福的解脱感不可言喻。比刚分娩完的女人还有成就感。“四哥”她虚弱地喊了一声。
做丈夫的一脸不敢相信地瞅着妻子。
这是一次彻彻底底的刮目相看。
她那一副软乎乎的细胳膊嫩腿子能有几两力,他是一清二楚的。磕二百个就顶天了。有好几次,他都以为她要哭着爬出来了。
没想到这人又像搏命的死士一般,焕发了无穷的斗志。
好家伙,磕得脸上盐花儿都出来了。
结了白白一层细霜。
周魁盯着媳妇儿,心头感到说不出的骄傲和感动。虽然她干的是一件傻事,可是,这个“说到就能做到”的品质真的太宝贵了!
他目含温情地望她一会,笑着夸赞了一句:“哼,真是傻到底了。这是谁家的傻子?”
雪砚流着汗,冲他眉欢眼笑。想到自己遭遇的奇事,心里得意地甩一甩小尾巴。忖道:还傻子呢,迟早有一天厉害得吓坏你!
到了晚饭时,周魁发现了这件傻事的巨大好处。
她平日里吃饭是个老大难。跟饭有仇似的,一口也不肯多吃。那种比奶猫还细气的样子叫他一瞧就头疼。这一顿不一样了。
一口赶着一口地吃,都有点抢食了。
雪砚一辈子没觉得饭菜这样好吃过。每一口都香入骨髓了。连续一千次的卷腹和下蹲,在她的食肠里掏出了深渊巨壑,这天晚上,她疯了一样地渴求食物。
连狮子头这样的油荤都入口了,配上香糯糯的米饭,美得要落泪。她几乎想哼唧出来。见丈夫含笑瞧着自己,不禁把脸羞得通红。
替自己打了个圆场:“四哥,今天的饭菜做得也太好吃了。”
所有人都知道,不是今天的饭菜好吃。是她白耗一身力气,身体亏空太多了。就是给几个窝窝头也是喷香的。
男主人心里高兴,昏庸地说:“今天厨房里干活的,每人赏十两银。”
几个仆人赶紧往下一跪,喜得嘴要豁开了。两个嬷嬷也笑,脸上褶子都荡漾到耳根子了。大家心说,不得了,这可真是拿媳妇当命根子了。
以前的他煞气重,冷心冷肺的。天上的鸟都不敢打这家屋顶上过。谁见过他这样和煦可亲的时候?大家的想法都溢在眼里,几乎发出了实质的声响。
雪砚的脸早已成了熟透的红果子。
她对他笑笑,很识疼地给他舀了一碗汤,“四哥,你喝汤。”
“嗯,你自己多吃一点。”他笑微微地说。
对于磕头,雪砚彻底地当成一件正经事了。甚至不夸张地说,已成了当下人生的头等大事。白天若有事情,她夜里丑时就起身用功了。
默默地去东稍间,开始一个人的苦行。到了天亮,就能磕满一千个。
初三去娘家拜年,也是中饭一吃就火急火燎地回来了。白天只要一瞅到空子就加量。
同时置身于现实和幻境,这样的体验让雪砚感到痴迷不已。目前,她还不知从中能得到怎样具体的好处,反正,埋头苦干就是了。
而丈夫也并不加以阻挠。虽然他不明白这事的意义,却特别喜爱她生龙活虎瞎忙的样子。甚至,莫名为之感动。
说到底,人世间多少事是有意义的?
她现在吃得香,睡得也很香,这就比啥都好了。
没过几天,老四媳妇为给祖母、祖父祈福,每天磕一千个头的事已在府里传遍了。经两个嬷嬷的加油添醋,成了一个无比动人的佳话。
“我们四奶奶的心啊,是真金做的。为了老祖母的头疼病,都掉了几回眼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