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厨房是个肥差。我另外挑了几件好差事,他们都摇头,弄得我火气都上来了。
“再吵闹,就出去。”
突如其来的安静,夫妇俩哭诉的嘴未合上,呆呆望着我。我可是不怕担恶人的名声,少来这套。
朱翼连忙笑道:“三小姐不是这个意思。恩…”她想了片刻,突然想到什么,“到了秋天,汉章院正式开课了,那里也设厨房,主要供给茶水点心。你们若不介意,出了南宫家的老宅,可以去那里当差。”
那真是个肥差,看夫妇俩激动的样子,朱翼真慷慨。六嫂子把朱翼当成菩萨了,一个劲地道谢。
“可是这几月,你们不能再和燕大娘起冲突。”菩萨又说,“厨房里的事不多,你们协商好当班的时间,交班的时候上下交代清楚。”
他们当然答应。他们本来就喜欢朱翼,如今更喜欢了。老六说下次去山崖,会寻几支雪莲回来,给小姐们养身体。而六嫂怯怯看了我一眼,因为我一直没有说话。
我怎么会反对朱翼呢,可我也不想让他们太得意,就随便问一句:“六哥脚伤了,也能爬山崖。”
“当然可以,我们两个一起去,已经习惯了。那雪莲剁碎了熬粥喝,对人的脾胃最好。我们这儿的人,常常去山上摘些小棵朵的,这样不引人注目。”
我听出点兴趣,让他们说得详细点。
“三小姐,雍州的雪莲是药膳珍品,每年要上缴朝廷定额数目。比如这年采到十支,按照过去的惯例,要送走七支。不过,官中要的都是整朵的大花,品相质量都要一流。我们这些粗人,摘些次品就行。”
“三小姐,农产也是如此。刚出土的拔尖新鲜东西,先送去朝廷。前些年战事吃紧,我们家有主君娘娘在京都,所以送得更勤。老爷是忠君爱国的,我们也都听话。不过大家都有应对,田里的东西也能克扣些出来。至少跟着主人家,这些年也未吃苦。我们一直很感激。”
我明白了,咳了一声,让他们秋天去汉章院当差。我把小厅四周的窗门都打开了,好让初夏的微风吹进来。现在闲人都走了,只剩下我和朱翼。我都忘了刚才与她争执过什么。
在很久的沉默之后,我对她说:“小月,我没有资格命令你做什么。可你也要明白,我说的与做的,都是为了保护你,保护我们的家。”
而朱翼冷淡回答:“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他们都叫我大小姐,我才是要守护家族的人。你以为我不懂麽?”
她似乎联想到刚才的场景,突然感叹:“我就是那朵品相一流的大雪莲,要上缴给朝廷。”
你会比雪莲更有用的,你刚才体恤下情,用人得宜,很容易得到拥戴。而且,我会帮你的,带着家族保护你。我望着她逐渐成熟的眉角,又摸摸自己的。我们的争吵维持不了多久。她把那枚红羽毛收了起来,性子更温柔了。宣和六年真是温柔的一年,南宫本家的大小姐不再任性自专了,而那位锐利的三小姐也被世俗琐事磨平了耐心。我们都在静静成长,温柔地等待命运的安排。
南宫世家(十三)最近夜里经常惊醒。……
最近夜里经常惊醒。我在心悸与混沌中睁开眼,觉得背上出了汗,就起床找水喝。夜里真静,与刚才的噩梦截然相反,看来醒着比睡着了安心。于是我披了衣服,走到院中的石山上坐着。
刚搬到雍州的时候,我和朱翼同时看中了这间小院,于是她住正房的东厢,而我住在西厢。如果她夜里睡不好的话,通常会摸到我床上来,那时我俩就和小仓一样,挤在一个被窝里。不过那也不经常发生,因为睡不好的人通常是我。而我喜欢爬到院里的石墙上,那里能感受青瓦白墙在夜幕下的静谧。
为什么老是心神不宁呢,我吸着带海风的空气。今天晚上的天空是墨黑色的,一丁点星光都没有,更别提月亮了。只有一盏微弱的烛光,在很远处,若隐若现。我的视线跟着那抹烛光晃动,渐渐起了睡意。已经很晚了,那是值班的家丁点的亮吧。可是那里不是门房的位置。
我从石墙上爬下来,取了盏油灯,迟疑片刻,朝混沌的夜色里走去。如果没有眼花的话,那个位置是小船王的屋子。他在那里待了一年,一年里我从没见过他。而且,叔父总不让我靠近偏院。家里的一切都是我管,可以他不让我管小船王的事。
在夜色里孤独行走真会徒生恐惧,白天里郁郁葱葱的松叶,夜里看有些鬼魅的姿态,脚下的阴影又像尖锐的魔爪。我后悔跑出来了,走到一半就想回头。这时夜空又飞过一排深褐色的物体,我屏住呼吸,原来是蝙蝠,吓得差点把油灯扔了。这里的几折回廊形势连绵,走了那么久,仿佛没有尽头似的。
就在我进退维谷的时候,迎面又扑来一只蝙蝠。硕大的一只蝙蝠,我举起油灯,青面獠牙的模样,居然有鼻子有眼,原来是个人。此时此刻,人比蝙蝠更可怕。我尽量不让声音颤抖。
“你是谁?”
那只蝙蝠的眼珠子浑浊,而他的身上有血腥气。他没有说话,充满恶意地呼吸着。我倒退一步,准备逃跑。
这里靠近偏院,家丁的屋子都在南面。叔父住得倒近,只怕我没命走到那里。
“别过来,”我举起油灯,而对方则扬起一截鞭子,“南宫府府兵众多,我要是一叫唤,你可跑不了。”
蝙蝠咧嘴一笑:“那也要叫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