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他就这样死在了生他养他的江水中。
谢姜芨掏出身上仅剩的一点碎银当作路费给了船夫,不料对方拒不肯收,还非要感谢谢姜芨摆平镜妖之患,邀请她回家?里做客。
刚死了丈夫的年轻妇人眼泪汪汪地搂着孩子,小人鱼不知父亲死亡意味着什么?,眨巴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们。
“去吧,”傅堪在她身后低声说?,“先找个?落脚的地方。”
信鸦在三?个?人头顶来回着陆,那船夫笑着说?:“这小鸟与我很是?投缘,我也是?在码头遇见它的,一只翅膀都?飞断了,身上绑着许多?丝线,还以为是?谁家?焦了的烤乳鸽,哈哈。”
被误以为羽毛烤焦了的信鸦一脸悲愤地举起半扇翅膀以表抗议。那半边翅膀被用白布牢牢包裹了几层,用来固定,看上去受到了悉心的照料。
一行人来到了船夫家?中,一路上互相?自我介绍,算是?有个?初步了解。鱼人村大部分人都?姓沈,也称作“沈家?村”,船夫名为沈辛,既然同?村都?姓沈,那就免不了沾亲带故,沈二也算是?个?他的近亲。
沈辛家?离码头不远,即便是?东扯西扯地闲聊耽误了些工夫,到家?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推开门?的时候,那位妇人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谢姜芨:“船家?,这是??”
“啊,这……”沈辛面上露出尴尬之色,只好先僵硬地转移了话题,“快给客人沏茶。”
那妇人一改在码头崩溃大哭的样子,低眉顺眼地替他们沏了茶。
茶水氤氲中,妇人水光仍存的眼睛十分模糊,眼角红红的,大概是?还没整理好心情。小孩躲在门?后,露出半张脸往里面张望着。
“这是?沈二的儿子,沈敬。阿敬,过来。”
名为沈敬的小孩屁颠颠地跑过来,在他们面前站定。小孩长得十分讨喜,脸圆润得像个?包子,眼睛又大又清澈,让人想起海底深处的珍珠,只不过身体有些瘦弱,一身湿透的衣物还没干,过长的头发黏腻地贴在衣服上,看起来有些狼狈。
那双眼睛看着谢姜芨,亮晶晶的。
谢姜芨一时不知如何与小孩沟通,只好学着别的成年人的样子伸手去摸他的脸,不料摸了个?空。
他忽然往旁边一闪,一双大眼睛看向了傅堪,连渣都?不眨。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好奇,踮起脚尖凑近了,沈辛急忙伸出手把他抱走,掷地有声的话早已从嘴边喊出来,声线不再干扁,而是?脆生生的:“你看得见?”
傅堪本就不习惯被人突然亲近,在沈敬凑过来的瞬间便躲开了,但他到底还有点名为“敬老爱“幼”的世界通用良心,没有一脚把这小孩踹飞,但神色明显在听到他那句话的时候沉了下?去。
谢姜芨糟心地看了一眼这两位性格天差地别的男性,正愁着怎么?找补,只听沈敬又说?:“你和我娘喝一样的药!我都?——”
他的话没了半截,只剩下?沉闷的“呜呜”声,沈辛已经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他力气很大,手背明显有青筋突起,沈敬的脸因为呼吸困难顺江涨红,胡乱扑腾着,他这才如梦初醒地松了手,喝了一句:“我平时怎么?教你的,不得对客人无礼!”
他一边说?,一边瞟着客人们的神色,像是?期待他们帮着说?两句似的。
那妇人也不说?话,只是?垂着头。她的眼神偶尔会在傅堪身上流连一阵,被对方回望的时候又若无其事地避开,把自己当成稻草人。
谢姜芨如坐针毡,巴不得立刻生出蜘蛛百足从这个家里以八百倍速逃离。
她实在是?不懂这些家长在陌生人面前教育小孩的快感来自哪里,孩子无不无辜尚且不论,作为看客她快尴尬死了。
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傅堪和玲珑,一个?面若冰霜像在生闷气,一个?正在低头发呆估计在思考等会吃什么?,还剩下另一只秃毛乌鸦时不时发出“嘎嘎”的噪声来昭示存在感。
她感觉胃又开始一抽一抽地疼。
“几位大可先在寒舍小住几日,休整休整再上路,”沈辛尴尬地笑着说?,“就当是?对几位带回沈二消息的谢礼吧。”
谢姜芨下?意识回绝:“不必……”
“有劳。”
傅堪的声音与她几乎同?时响起,她转头看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发问,傅堪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指腹在她虎口处轻轻滑过,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那沈辛也果?然不把她说?的话放在眼里,一心只听一行人中男子说?的话,找到了当家?做主?的人,他脸上的尴尬消失得无影无踪,即刻便叫那妇人去收拾厢房。
沈敬站在母亲旁边,方才被掐得疼得厉害,几滴泪水盛在眼睛里,愣是?没敢往下?掉,满腔委屈无处发泄,只好有一下?没一下?地吸着鼻子。
妇人摸了摸他的脑袋,将人揽进怀里,半推半哄地拍着他的背,向着谢姜芨他们点头示意,转身往厢房带路。
“什么?毛病,”离开了沈辛,终于回过神来的玲珑开始小声蛐蛐,“亏我还以为他是?个?好人……”
“好人?”谢姜芨漠然地看着妇人缓慢移动的背影,“他给了我们住的地方,还承包了吃喝,确实是?个?好人。”
“我呸,”玲珑愤愤道,“没眼力见的东西……”
谢姜芨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傅堪脚步不疾不徐地站在她身侧,始终隔着一拳的距离,只留给她一张看着高深莫测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