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一个甩尾挺住,燕衔川迈出车门,环视了一圈。
很难想象繁华的夜城还有如此荒凉的地方,废弃的加工厂,肉眼可见能拿走卖钱的东西通通不见,就连大门也消失了。
破烂的海报半截泡在水洼里,另外半截沾满泥土,依稀能辨认出智能冰箱的字样。
这不仅没人,连鸟都见不着一只。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鹿鸣秋说,“等一会儿吧。”
燕衔川嗯了一声,垂着眼,看见几只蚂蚁从不远处的前面爬过,她走过去蹲下来,默默盯着蚂蚁,像是一个自闭症患者。
这下鹿鸣秋彻底确认,这人的确出了点儿问题。
“你在发呆吗?心情不好?”她问。
“你的提问是错误的,我是个情感缺失的疯子,不会心情不好。”燕衔川声音淡漠。
这就很不好了。
鹿鸣秋斟酌着,轻轻走到她身边,一同蹲下,“你只是个有点儿小毛病的正常人,这是你亲口说出的话,忘了吗?”
燕衔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黑白分明的眼珠里毫无情绪,有一瞬间,鹿鸣秋动了引爆芯片的念头,但她遏制住了。好在这人并没有突然暴起,而是慢吞吞地吐出一句话来,“你有父母吗?”
真是好问题,谁是没有父母就出生的,人造人技术还没有这么先进。
这显然不是字面意思。
鹿鸣秋思考了一会儿,说:“我的母亲,是个不折不扣的,符合当下对oga印象的模板o,她漂亮,柔弱,听从家里安排,被送上了波洛夫家主的床,做了他的情人。”
“她的脑子里充满了对爱情的幻想,家主的第一任妻子去世后,她曾以为自己会成为他的正妻,事实总是不尽人意,他另娶了一个续弦。”
“她哭了好几日,然后原谅了他,因为她只是个小家族的女儿,并不能给波洛夫带来助力,不是波洛夫的错,问题出在她自己身上,是她没有足够的能力帮助自己的爱人,又怎么能怪对方选择了更优秀的人呢。”
燕衔川:“她的想法很奇怪。”
鹿鸣秋忽然笑了一下,“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她徐徐说道:“我七岁的时候被带回家族,才知道自己有十个兄弟姐妹。父亲只有每月一次的学业检查上能够看见,他第二任妻子死后,又娶了一个,依旧不是我的母亲,也不是我这些兄弟姐妹中任何一个的母亲。”
“所以我有父母,其实和没有也没什么区别。”
“你真惨。”燕衔川轻声说道,她的眼中慢慢浮起一层同情,像是海面上的薄雾,风一吹就会散去,“你真惨。”她重复。
“当你出生于这样的家庭,就会习惯这种氛围,谈不上惨不惨。起码我吃饱穿好,能接受最顶尖的教育资源,在物质生活方面挑不出任何差错。”鹿鸣秋像是自嘲般说,“比起流浪者们,我还是很幸运的。”
“你会想他们吗?”燕衔川问。
“谁?”
“你的父母。”
“会,我经常想起他们,但不是思念的那种想。”鹿鸣秋说,“大多数时候,我想着怎么解决掉自己的父亲,并同情自己的母亲,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过得不好。”
“……我昨天梦见他们了。”燕衔川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林间最胆小的松鼠,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它迅速跑掉,“梦见爸爸把我抱在怀里,给我买冰淇淋。”又像是幽暗森林中吸饱水汽的苔藓,湿漉漉地长在嶙峋的黑石上。
“这很奇怪,五年了,我第一次梦见他们。”
鹿鸣秋沉默着,对方并不需要她答话,而她正为这段话里透出的信息而迷茫。
燕家主并不是个温情的好父亲,可以说这些财阀家族的掌权人都是冷漠薄情的代表,像一条流水线上的产品。
把孩子抱在怀里这种事,比最荒诞的笑话还要可笑,起码笑话里的事有可能发生,而前者毫无可能。
五年前,这个被单独拎出来的时间节点明显具有特殊含义。鹿鸣秋回想着,但什么也想不出来。
要论燕衔川被家族放弃的时间,那应该从她的第一次课业检查开始算起。
摩托车的轰鸣由远及近,要等的人来了,鹿鸣秋停下思考,把这份疑惑放在心里。
好消息是话疗有点儿效果,燕衔川站起来,脸上有了表情。
在场的两个人都知道,她这点儿表情完全是装出来的,但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她愿意让自己瞧着像个正常人。
鹿鸣秋心情有些复杂,真没想到她有一天会主动关心起精神病人的心理健康来了。
阿特莫尔坐在前头,他是开摩托的那个人,那后面坐着的一定是哈珀。
后者不像之前视频的时候穿的那么暴露且有特色,她仍旧涂着红唇,蜜色的皮肤像是阳光下的麦子,显出勃勃的生机来。
她猫一样的眼睛扫过两人,“来的挺早,说说吧,最好别有什么隐瞒,我知道这事儿不简单,如果你们不把话说清楚,我是不会为不明不白的危险买单的。”
“我们要见的人是塞拉博士,前两天的新闻你们应该知道。”鹿鸣秋说。
“怪不得最近这么严。”哈珀低声咒骂了一句,是句俚语,“你们找他,多半不是为了谈心,对吧?”
鹿鸣秋笑了下,没说话。
完美版本的意识分离药剂被研发出来,消息一出,瞬间引起了轩然大波,但许多像哈珀这样的底层民众并没为此多兴奋。
她早就知道公司的套路,这玩意儿的价格,绝对不是普通人消费得起的,他们只有乖乖买之前的版本,给公司当韭菜割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