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记得吗?”符启意味深长,“在你快要死的那一刻,你向我祈求了,因此我才回应你、救下你。”
祈求……?
阿苦并不认识这位救命恩人,当然也不可能向他祈求什么。
他本该这么告诉符启,但“快要死的那一刻”这个形容,唤醒了还未沉寂的记忆。
是了,他记得的,在那一瞬间,在死之前,他拼命地、满怀不甘的那个想法。
——我要……
“我要杀死抛弃我们的神明。”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男孩,眼底迸发出强烈的汹涌的情绪。
只看这个眼神,谁都能明白,那副瘦小的身躯里,确实藏着足以弑神的可怕愿望。
符启都快要手痒,想现在就开始动笔,将这一幕书写下来了。
这份即使杀死神明也要完成的心愿,如果放在恶魔的世界里,一定会呼唤来相当高阶的魔族。
但在这个世界,只呼唤来了渴望故事的主神候选者。
而且对这位挑剔的主神候选者来说,弑神的故事,还算不上有趣。
“杀死神明,然后呢?”符启轻笑着接过话头,“你的祈求不止于此吧?你想要的不会只是弑神吧?弑神不是你的目的,你听得见吗——藏在你心底里的真正的愿望。”
轻声细语、循循善诱的模样,比之擅于蛊惑人类的大恶魔似乎也不遑多让。
阿苦显然对此毫无抵抗力,被这充满暗示的话语引导,眼神一点点迷离,嘴里也喃喃自语:“我、我真正的愿望……”
符启看出他的茫然与犹豫,一张口又给他添了一把火:“你说你们这些生活在地下的人,身上背负着不能离开地下城的诅咒,离开地下城就会受到惩罚。你们将其当做神明的诅咒,认定是神明抛弃了你们。实际上又如何呢?”
“你如今好端端在这里,你想过是为什么吗?我可没有在你身上动手脚,也没有阻碍那所谓神明的诅咒。但直到现在,为什么神明的诅咒没有降临到你的身上?”
“到底是神明的诅咒并不全能,有了你这个漏网之鱼,还是因为……从一开始神明的诅咒,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不,不可能!”阿苦像是被这话惊到,抬起头忍不住反驳,“很多人、很多人都因为神明的诅咒死了,我亲眼所见!”
符启不以为意:“你看见什么了?看见神明亲自惩罚那些人了,还是看见冒然出去的人死去了?让人死亡的办法那么多,你为什么认定那是神明所为?说到底,你们没有见过神明,不是吗?往更深处思考,从未见过神明的地下城居民,到底为何能笃定世界上存在神明?这是谁告诉你们的?又是谁坚持把这个规则传颂下来的?”
那声音近乎玩笑般轻松,却如同吐着信子的蛇,带着脊背发凉的阴寒,钻入了阿苦的耳朵,“你没有想过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你们口中的神明存在?”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
男孩发出尖锐的声音,像是花费了太多力气与勇气,光是吐出这一句就已经双目赤红,呼吸急促,胸膛不断起伏,怎么也说不出更多辩解的话来。
真是鲜明好懂的情绪。
符启心下赞叹一句,面上仍不为所动,用言语化为利刃,戳入第一次窥见世界真实一角的人类男孩心头。
“你所认知的世界不过是个虚假的骗局,你要复仇的神明不存在,你所在意的人无知无觉死去。这样毫无力量的你,凄惨弱小的你,一无所知的你,到底能做到什么?”
“你、你在骗我。”比之前的反驳弱了不止一筹的语气,从阿苦嘴里挤出,“不是这样的,不是你说的那样。”
“是吗?”符启微笑起来,“你连抬头看我的勇气都没有了呀,真可惜。起码这种话,该看着我的眼睛说的。”
人类男孩双手死死揪着衣角,低着头,用力咬着下唇,枯黄的发丝垂落,看不清眼神。
符启挑眉,正要再说点什么。
一直旁观的系统适时提醒道:【当前人类个体短期内情绪波动起伏极大,又因气血亏损,长期营养不良等因素,身体素质不佳,不宜继续经受刺激。】
这个提醒像是担心他一不小心把精挑细选出的主角气死一样。
【不用担心。】符启看向面前衣衫褴褛的人类男孩,一派平静地用意念与系统沟通,【许多故事里的主角都会经历这样的关卡,当原本的认知破碎,崇拜的信仰的坚定的一切都被毁灭,就是需要做出抉择的时刻。】
【抉择?】
【他可以选前进或后退。】故事主导者如此解释,【前进,故事会发生变化,他会迎来新的未来。后退,故事也会发生变化,他执迷不悟,直到因此死去。】
【您希望他做出前进的选择吗?】系统认为自己解了。
【不……】
符启回答到一半,听见细微的声音从身前传来。
原本不肯抬头的男孩,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蓝眼睛,嘶哑着声音,一字一顿,“我做得到。”
明明听清了这句话,主神候选者却往前一步,故作烦恼:“你说了什么?太小声我听不见。”
“我、我——做——得——到!”
阿苦近乎声嘶力竭,吼了出来。
将那些积压心底的怨恨、愁苦、愤懑、悲怆、踌躇,将那些无法言说、不敢言说的心愿,将他自己的一切情绪,包含在了这一声令喉咙发烫、心脏震动的吼声中。
“哎呀,真有气势。”符启有些感慨似的,看着人类男孩发泄后冷静许多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