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韵稍稍呼出一口气,思衬片刻,提议道:“正好这次去找何大夫,干脆一并也问问他,像阿耶这种情况需不需要吃药,若有别的法子可缓解,阿娘也好放心。”
“好,听韵娘的。”孟夫人笑着点头,青幺收回了桌上的空碗,将食盒提到一边。
孟夫人接着道:“今日你阿耶说的那番话,我虽不认可,但想来也确实是这个道理。若你身子无虞,那便是他们焦家合该与咱们无缘。日子过不下便不过,你也别总是担心别人的看法,我与你阿耶总是站在你身后。”
“韵娘明白。”
孟韵闻言重重点头,一颗心柔软温暖,像极了春日高照的暖阳。
孟夫人说完看了看刻漏,起身轻拥了一下女儿,便由青幺送了出去。
孟韵注视着母亲离去的背影,想着她方才的话,衣袖之下的手缓缓蜷缩成团,指尖扣得手心隐隐作痛。
入夜,栖凤镇,何氏医馆。
秋日的月亮已经不如春夏时节那般清爽,此刻悬挂在天上,朦朦胧胧似蒙了一层薄雾,透露出清寒之气。
裹挟的冷意的秋风吹得檐下灯笼微微摇晃,马儿一声嘶鸣,车子便稳稳当当停在了医馆侧门。
仆人早已得了命令在门内等候,打开门缝一瞧,外面的人手里稳稳当当地捏着一块“谢”字令牌,立即将漆门打开。
谢楼见门已打开,回手将令牌置于腰间,问道:“何大夫可在?”
仆人侧身,单手前引道:“主人已在内恭候多时,郎君请进。”
“有劳通传。”谢楼朝对方颔首,回身走到马车旁,撩开帘子等车内的人下马。
透着灯笼摇摇晃晃的萤光,谢轻舟披着一件玄色斗篷,缓缓从马车上下来。
滚边金绣对襟排开,挺拔的后背伸展出一丛长及脚踝的劲竹,清瘦遒劲,一如披风的主人一样身姿俊秀、凌厉威严。
谢轻
舟进了医馆侧门,谢楼指挥车夫套好马车,自个儿飞快跟了上去。
医馆内院宽敞,谢轻舟一路行来,见到小径两侧皆种了各类草药。披风不时轻刮路旁的草植,下摆被露水沾湿,沁着淡淡药香。
前方低矮的屋檐下,男子发髻半扎,一身蓝襟素布衣衫,负手而立。
听到身后人来的动静,男子缓缓转身,清隽红润的白皙面庞上朝着来人露出一个微笑。
男子看着两人道:“谢二、阿楼,别来无恙。”
谢楼站立俯身,神色恭敬地拱手,行了一礼。
谢轻舟觑着男子鬓角的两缕白发,心里闪过一丝悲痛,眉头几不可察地皱起。
旋即哑着声轻唤:“何叔。”
不怪那些小娘子
何大夫朝着他俩微微颔首,眉间可见的关切慈爱,单手往后一伸,道:“舟车劳顿了一路,还不快进来。苏城夜寒,别傻站在外面吹风。”
谢轻舟弯了弯嘴角,心里感到放松惬意,跟在何大夫身后进了屋。谢楼亦紧随其后,迈步上了台阶。
仆人送上一盏配好的滋补药茶,何大夫欲要亲自执壶给谢轻舟倒上,谢轻舟忙按住他的手,自己接过了茶壶。
何大夫呵呵一笑,看着谢轻舟举止成熟稳重,面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几年不见,二郎长大了。”
谢轻舟闻言一顿,面上浮起了一丝笑意,倒茶的动作愈加小心。
淡黄色的茶汤入盏,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苦甜的香气,蒸腾的水汽被泥炉烘起,润湿了冰凉的杯沿。
“何叔,请——”谢轻舟将茶杯送到何大夫面前,自己亦端起一盏小口抿着。
想当年他最不喜欢的,就是何叔的药房,整日闷在苦哈哈的味道里,人被都熏成了小孩子避之不及的药干儿。
哪里会想到,他也有主动来寻这苦药味儿的一日。
何大夫啧了一口茶水便放下,双手交叠身前,目光落在前方一块不大不小的空地上,放空了思绪。
“你不在长安安生待着,跑到苏城做什么,可是闯出了什么祸事?别告诉我,你是因为想你外祖了。”何大夫问道。
谢轻舟垂下眸子,浓密的睫毛堪堪遮掩住眼中的情绪,回道:“不全是。”
他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正值年少、整日鲜衣怒马、打马看花的意气风发少年郎,外任的几年生涯已经让他学会了掩饰情绪、内蓄沟壑。
听着谢轻舟平淡如水的语气、模棱两可的回答,何大夫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回忆追溯从前,何大夫情不自禁道:“若是将军夫妇还在,二郎合该还是长安城中最恣肆潇洒的年轻人。可谁知……人生当真是变幻无常。”
想当年,谢轻舟的父母奉命镇守西北,兄妹三人却被圣人和皇后留在长安教养,因此小小年纪便奔波在长安和西北之间。西北太平无事,长安地处繁华,兄妹三人又都生得聪慧机敏,一向很得圣人宠爱。
尤其是谢轻舟的大哥,承父母命从军,刚一年便沐圣恩迎娶公主,声势排场之隆重,十里能闻喜炮之声。
祸福相依,谢家大郎大喜之日,北狄骤然入侵西北之地。上万骑兵压镜,西北八百函封告急,圣人命谢将军夫妇星夜带兵驰援,不料半路上竟遭敌军伏击,夫妻双双殒命……
噩耗从西北遍传长安,圣人大恸,谢家大郎主动请缨,以破竹之势拒北狄于外,也因此长留西北,极少回京。
而谢轻舟呢,一月之内双亲离世,大哥远赴西北,周围人原本众心拱月,也一朝做了鸟兽散。
他仿佛一夕之间就成长了,不再跟着狐朋狗友厮混,开始头悬梁锥刺股,两年之后高中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