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路都不会走,真是麻烦!”
崔竹喧心神一凛,这声音,是寇骞?
“这是哪弄的肥羊啊?”一个谄媚的男声响起,“要寇老大你亲自押送,肯定值不少银子吧?”
寇骞低眉将绳索缠在掌心,微微拧着眉,一副极不耐烦的模样,“怎么?打算从我这倒一手换钱花?”
来人嘿嘿一笑,讨饶道:“哪敢?这不是一个汛期没开张,手头紧巴,这寇老大吃肉,我来蹭两口汤水……”
寇骞没兴致听这类讨银钱的开场白,从怀里捡出一粒碎银子砸向他的脑门,后者不仅不恼,反倒乐得眉开眼笑,捧着那跟小指指节差不多大的碎银连连道谢,而后头也不会地冲向客栈,拉着小二将他的酒囊装满。
周遭各种野蛮而粗糙的话语不绝于耳,时不时伴着些铁与铁碰撞的响声,崔竹喧便是在这种环境中,被拖着一路往前,从这岸的河,行到那岸的河。
而后脚下从沙石铺就的地面变成单薄的木板,迎面而来的江风止了,一层粗陋的帘幕后,衣物的酸味、隔夜的酒味、浓重的汗味混合着潮湿的霉味将人包裹,争先恐后地钻进口鼻,熏得人几欲作呕。
她想转身冲出去,可他的脚步向前,被绳索捆住的她也就不得不跟着往里。
“吱呀”一声轻响,许是哪里的门或者窗,她想,她下意识地扭头张望,可那条以遮光为名蒙住眼睛的布实在严实,她再怎么睁大眼睛,也瞧不见丁点儿。
她继续往前走着,脚下却陡然一空,双手抓不到什么可以借力的东西,她便直直地砸下去,所幸,磕着的不是木板,而是寇骞的脊背,饶是如此,她还是被撞得生疼,眼睛不由自主地开始泛酸。
她咬着牙站好,这才意识到,这段是下楼梯。
寇骞拉着绳子继续往下走,兴许是刚才那下撞恼了他,他将每一步都踩得格外重,一路咚咚作响,倒是方便了崔竹喧,跟着声响迈步,总比全然的摸瞎要好些。
大约又走了十几步,终于停下,她却忽然被推了一把,摔到一层臭哄哄的棉花上。
“这个值钱,我亲自守着。”
第37章037仓底绝情“更别提,你认识寇……
木门被合拢的声音,然后是逐渐朝她靠近的脚步声,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爬起身,只能无措地往后挪动,可不过几个呼吸,后撤的路便到了尽头。
带着潮意的木板紧紧贴着她的脊背,一颗心砰砰直跳,直到脚步声戛然而止,心脏也跟着骤停,下一瞬,一只手便抚上了她的脸颊,无有往日的旖旎,反倒逼得人寒毛直竖。
指尖顺着脸颊,绕到脑后,挑开绳结,蒙眼的布巾倏然跌落,久违的光线映入眼帘,崔竹喧这才看清,这地方小得可怜,高只够勉强站立,宽堪堪展平双臂,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用来堆积杂物的小暗格。
她眼中的惊惶漫溢,却在望向他的那刻,被怒火压倒,一双眸子亮得逼人,大有要生啖其肉的架势。
寇骞忍不住想去碰碰,不出意料,被她戒备地躲开,不由上轻笑一声,却招致她更加凶恶的目光,只好将唇角压平,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先说好,解开后不要大喊,也不要闯出去,听某解释。”
崔竹喧挣扎了一会儿,仍改变不了受制于人的困境,凝眉将头上下一点,算是同意。
于是嘴上的布巾被顺利解开,她恼恨地瞪着这个低眉为她解绳索的人,思来想去,忍不了一点,先往他肩头结结实实咬了一口,以示报复。
寇骞疼得倒吸了一口气,不抵抗,反倒背靠着墙壁,环着她的腰,将人彻底拉进自己怀里,“气消点没?”
她拽着他的耳朵,恶声恶气地警告道:“寇骞,你要是拿不出个像样的理由,就休想见到明天的太阳!”
寇骞犹豫一会儿,到底没敢把明日大概率是下雨这件事拿出来说,讨饶地解释道:“没有在官府登记造册过的野船没法进港口,所以得带着你混到别人的船上来。”
“我们付不起船钱吗?”
“……你没有手实,只能偷渡,若不演这出,他们便要把你当成与某一伙的水匪了。”
崔竹喧手上的劲儿稍稍松些,却仍不肯轻易放过他,“那你为何不早些说,是不是存心吓唬我好玩?”
寇骞回想了下她一贯的脾性,轻叹口气,若不是她上岸前被吓了一遭,铁定在碰到第一个上来讨银子的无赖时,便要气冲冲地将人骂一顿了。但他要是敢这么解释,大概只能将人惹得更恼,故而,他诚恳道歉:“是某的错,考虑不周,小祖宗原谅某这一回?”
崔竹喧冷哼一声,不欲搭理这个讨厌鬼,转而打量起周边的环境,四面被木板围住,只留了几道小缝透风,地下铺了层棉絮,因着光线昏暗,瞧不真切,但肯定比乞丐的家当新不了几层。
再往那些霉腐的木板上看,深深浅浅、层层叠叠的斑点姑且不提,隐约间仿佛还有米粒大小的黑虫在上下爬动。
她只觉不自在到了极点,平生第一次进这般脏污之所,大概监牢也不过如此吧。
而另一边的寇骞从包袱里拿出一条床单铺平,又在边缘撒好驱虫的药粉,动作熟练得好像做过千百回,这才拉着她重新坐过来,“忍一夜就好,明日下船后,坐马车进县里,在渡口乘金氏的船,很快就能回虞阳了。”
木头的朽味弥漫在口鼻间无处可避,但有回家这事在前面吊着,她捏着鼻子忍受一二也未尝不可,嘴里含着寇骞喂过来的饴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你以前去县里也是坐这个船吗?”
“……某不去县里。”
“为什么?”
“某是水匪,哪有匪往官兵面前凑的?”
她抬眸盯着他逐渐飘忽的眼神,微微蹙眉,“胡说八道,你之前分明去当过衙役和洗盘子的小工。”
寇骞莫名地沉默下来,良久,道:“嗯,那记不太清了。”
崔竹喧白他一眼,这才多大年纪就记不清事了,又不是什么七八十岁的糟老头子,想到这,她又问:“寇骞,你今年多大?”
他这回沉默得更久了,含糊地应道:“也记不清。”
讨厌鬼,什么记不清,分明就是不想同她说话,句句都是敷衍。
昏暗狭小的空间里,觉察不出时间变化,只是崔竹喧半梦半醒间,仿佛听见了刀刃出鞘的声音,她蹙着眉头,欲睁眼去瞧,额头却有一片温软落下,然后是极温柔的声音:“还早,再睡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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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崔竹喧又被重新裹上了粗布制的连兜帽披风,她睡眼惺忪地将两手伸过去,没等来麻绳,手心里反倒被塞进一块玉珏。
“金氏的信物,收好别丢了。”
她摸了摸,质地还算温润,中间雕出个“金”字,只是疑惑,“今日不用演给他们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