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玟玉翻了个白眼,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凳子挪远了些,免得沾上这人的傻气。
其实他的目的也不难猜,无非是想显得自己尽职尽责,事必躬亲,好在崔公子那落个美名,总归他也只是待着不动,跟个镇邪的石狮子似的,不必理会。
至于左边,是被支使来给她打下手的崔自明。
她搭过脉,提笔写下一张药方,毫不客气地递向左边,“去抓药。”
“啊,好,”崔自明点点头,捏着药方走开两步,两只脚又倏然倒回来,“不是,我也不认识药啊,这怎么抓?”
蔡玟玉默了下,确认这是个不堪重用的摆设,将方子拽回来,询问过面前人姓名后,添在方子的末尾,而后将药方用镇纸压好,接着为下一人诊治,重复此番动作。
这里忙得不可开交,倒显得崔自明分外多余,双臂抱在胸前,一双眼睛落在哪都好像不对劲,只能假装忙碌地左顾右盼,却瞧见另一边的大锅里热气腾腾,立着个用长柄勺不断搅弄的金玉书,心生疑窦,便凑了上去。
锅中沸水滚滚,有叶浮沉,不时被褐色的浪翻卷而起,拍打在锅壁上,再被下一层浪冲刷下来。
金玉书被熏得满头大汗,不知从哪扒拉来一块白色布巾搭在肩上,时不时撩起末端将脸擦净,见到他来,热情得像是个刚上岗的店小二,“崔郎君,要来一碗吗?今天现熬的紫苏水,清热解毒,疏风散寒,正适合这种天气!”
不待他回答,金玉书便动作利落地舀汤入碗,急急地塞进他手里,目光殷切地望着他,“趁热喝,不够我再给你添!”
隔着碗壁,尚且将指腹烫得通红,若是生灌下去,怕是连舌头带喉咙都能被煮得烂熟,崔自明合理怀疑面前这人是在携私报复,眼眸微眯,带上了几分审视的意味,盯得人讪讪,“这不是,我把这锅发完了就能收工嘛……”
崔自明不禁觉得好笑,“你又不是流民,何必窝在这里,不想干活的话,住进别院不就是了?”
“我倒是想啊,”金玉书左右张望一番,见没人注意这头,便压着声音道,“可我跟你们混在一起,把蓝公子得罪得死死的,哪里敢去他面前晃悠?”
“你要是怕他,我就跟公子说一声,把你安排进崔氏的院落里,保管他没法儿对你下手。”
金玉书几乎要丢下铁勺收拾东西挪窝了,忽而想起什么,迈出的脚步硬生生收了回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还是不行,他那人瞧着心眼就小,对我撒不了气,指不定后头怎么下黑手呢!我家就是小商户,琅琊蓝氏打个喷嚏的事,这生意就做不下去了。况且,金氏都跟在蓝氏的尾巴后头喝了好几年汤了,我家兄长还运着货呢,要是蓝青溪刻意刁难,不给结尾款可怎么办?”
思来想去,这份分汤的活计也不是不能硬着头皮往下干。
崔自明见劝导无果,也不强求,只是多盛了一碗紫苏水,让这份工作快些结束。
桌案上的药方已经积攒了一摞,崔自明瞟过一眼,只认得边角处的“陈四”“牛二”之流,被迫沦为文盲后,只得干些端茶送水的事,将紫苏水小心地放在边上,“蔡大夫,诊治辛苦,不妨喝些水,休息一下。”
蔡玟玉敷衍地点点头,将手上的方子写完,才搁下笔,活动了会儿泛酸的手指,端起碗,啜饮一口,两道秀眉倏然拧起,“这是什么水?”
“紫苏水啊,金玉书刚煮的,怎么了?”崔自明茫然了一瞬,端起自己那碗也尝了一口,酸酸涩涩的,除了难喝以外,倒是品不出别的。
蔡玟玉低眉嗅了嗅,盯着汤汁看了会儿,“紫苏,不该是这个味道,这水里还带了点苦。”
“苦吗?”他含了一大口,酸得面上的皮肉都要皱到一块儿去了,被浓重的紫苏味压着,哪还能感受到别的,只能胡乱猜测,“是不是因为这边做饭煮汤用的是支流的河水,不比别院里的井水清甜?”
“也有可能。”
蔡玟玉站起身,往烧火的炉灶走去,试了黍米粥,又掰了一小块蒸饼放入口中咀嚼,无一例外,带着极浅的苦味,挥之不去。
“想在河水里下毒,那得要多大剂量的毒药?”崔自明道,“应当就是这水质差了些,蔡大夫若喝不惯,我去别院里沏壶茶带给你?”
蔡玟玉垂下眼睫,喃喃道:“也许是我多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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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行人络绎不绝,以至于两个戴着面纱的女郎躲在墙角,也不是那么形迹可疑。
两人紧紧盯着街口,望着马车一点点朝这驶来,愈来愈近,崔竹喧咽了口口水,正要往外冲,倏然被边上人拽住了袖口,“等等,此事危险,我身手好,我来。”
崔竹喧点点头,退回去,就见楚葹从脚边捡了块碎石,两指紧握,手腕一抖,不消几个呼吸,便响起一声嘶鸣,而后是人群慌乱的叫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形势一片混乱,楚葹灵巧地在人群中穿行,待马匹被紧勒住缰绳,高扬起前蹄时,左脚绊右脚,不偏不倚跌在马前,摔得面色苍白、发髻凌乱。等马夫心惊胆颤地下了车,还未来得及开口,便有凄厉的哭声直直地钻进耳蜗。
“阿姐,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啊!”
马夫面红耳赤地辩解:“我、我没撞到她,你们这是碰瓷!”
第87章087即兴比试你想求娶簌簌,不可……
崔竹喧深知先发制人的道理,眼见着舆论有向车夫方偏移的趋势,当即止了哀哀戚戚的啼哭,高声质问:“歪曲事实,颠倒黑白,你和你的主子一贯如此行事吗?”
车夫面色一白,连忙否认,可笨嘴拙舌,哪应对得来犀利又尖锐的话头。
“何谓碰瓷?假装受伤讹钱才是碰瓷,可你但凡看一眼我身上穿的戴的,也该知晓,我们才不缺那三瓜两枣的碎银子,何必废功夫演这么一出?”崔竹喧将楚葹挡在身后,露在面纱外头的一双眼睛盈满了泪水,将落未落,煞是可怜,可那是对围观路人来说,落在车夫眼里,委实是来讨债的恶鬼。
“你且说,我阿姐是不是摔了?”
车夫的目光小心地瞟过去,只见一个仍低伏在地微微抽搐的身影,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将脑袋上下点了点。
“你的马是不是受惊失控了?”
“……是。”
“那我阿姐摔在受惊失控的马前,除了被你的马撞了,还能因为什么?”
车夫本能地感觉有些不对劲,可在周遭的指指点点中,除了把一张脸涨得通红,全无他法,只得双手攥着马鞭,忐忑地向车厢里的人求助。
一只手从帘幕中探出,手指间夹着一张薄薄的纸,花花绿绿,还盖着红戳,“确是我们有错在先,女郎收了医药费,早些带人去诊治吧。”
“若我收了这钱,岂不就证实了我是贪图钱财故来碰瓷?”
“那女郎想如何?”单薄的银票被收了回去,换成了一张写满困惑的脸以及厚厚的一沓银票,“除了医药费,我再加上误工费、受惊费、疗养费?”
“你的车夫撞人在先,出言不逊在后,伤了我阿姐,又污了我名节,轻飘飘揭过此事我咽不下这口气,可若收下你的重金,难保你不会心怀怨恨,故而,”崔竹喧顿了下,神情严肃道,“请郡守大人为你我决断,可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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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煜白自天没亮时就守在这儿了,饶是椅子上加了软垫,也耐不住接连数个时辰一动不动地坐着,两瓣屁股坐得发僵,腰酸背疼的,浑身不自在得很。左脚架上右腿,右脚架上左腿,如是翻来覆去,情况也没有好转,恨不得拉个人痛痛快快地打一通,松松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