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怜霍风的女儿?无辜,他当年见到她的时候,是在大?殿之上。
霍风到死都内能见到自己的女儿?,最终还是被那些人找了出来,以霍风株连三族的罪名?为?由?,将女子诛杀在大?殿之上。
霍风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他有一个私生女,上辈子,孟简之初涉朝堂,知道的时候,没来得及反应,一切便都来不?及了。
可这一世?他想为?霍风留下一点念想,或许,是因为?他亦叫了他数月的老师,或许,是因为?,这世?上,再没有人能比他,更能体会霍风的心境。
孟简之推开霍风的门,刺鼻的味道逼得他在门外停了停。他适应后才走进去,看向躺在床上的霍风。
当年威震军营,后来威吓朝野的霍风,手中掌握过多少权力,如今,也不?过是躺在床上,等待着死神攫取最后一点生命的一堆肉骨,除了孟简之,不?会再有任何人来看望此?时的霍风。
“霍老师……”孟简之唤了一声,即使霍风如今身上的味道令人作呕,孟简之依然如若无物地坐在他床边,举着他床边的药盏。
霍风带着些困惑看向孟简之,这世?上想要他性命的人数不?胜数,可他不?明白孟简之为?什么执意救他,又?用这些药石吊着他的性命,多活一日少活一日,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关系。
他这一辈子,没有做过什么好事,无非就是举着各种光明正大?的旗子杀人放火,他不?介意旁人恨他,可孟简之对他莫名?的好意,却让他觉得不?适。
霍风偏头?看向他,伸手试图推开他递过来的药碗,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眷恋的了,他甚至已经厌倦了这具躯壳。
孟简之见他推开他递过去的药碗,脸上只有死志,便也将药碗放回桌上,他不?再强求。
他从袖筒中取出一张绘制的栩栩如生的小?像,和一个竹蜻蜓,放在霍风床边。
“霍老师,虽然您没提过,但是我还是擅自寻到了霍橙。”霍风听到霍橙的名?字,眼睛却忽而明亮起来,蹩紧的嘴唇一下下翕动。
“老师不?用误会,就算全天?下的人对老师有恶意,我对老师也没什么恶意。相反,没有人比我更希望老师的家人能平平安安,因为?,我希望,如果有一天?我走到老师这个时候,也能有一个人为?我护住我的家人。”
孟简之平静地叙述着他的情绪,视线只是平静地看着霍风身旁的竹蜻蜓。
霍风盯了他几秒,随即便明白了孟简之的心意。
在他即将临终的时候,终于与他这个徒弟产生了一种跨越年纪和生死的共情,他知道孟简之为?什么要吊着他性命了,他想让他知道他已经将霍橙安置妥当,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再威胁到霍橙的安全,他只是……想让他安心。
霍风干枯的眼角瞬间落了两行泪,他手中握着孟简之递给他的小?像,上面的小?姑娘已经快长大?成人,她看起来很文弱很安静,却也很静谧,小?像后面写着两行字,大?抵是孟简之给霍橙寻的去处,他知道那个地方很好,安静又?富足。
霍风握着小?像的手,开始轻轻发抖,他闭了闭眼睛,他这辈子没有对不?起陛下,没有对不?起亲军都尉府,更没有对不?起大?周,可他却对不?起他所有的家人,尤其是霍橙,他甚至没有机会见她几面。
“她如今,很好……那户人家是正经人家,书香人家,家里有良田千亩,夫妻年愈五十没有得子……他们,很喜欢她……”
霍风听着他说话,整个人渐渐平和下来,他嘴角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霍风大?抵很久没这样?笑过了,嘴角的肌肉僵硬地互相牵动着,显得有些瘆人,他没有什么执着的了,也没有什么牵挂的了,他没有合眼,一直盯着那小?像的方向,小?像却从他手中滑落。
孟简之一怔,随即,便知道霍风已经走了。霍风这段时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终于,也算得以解脱。
他捡起霍风身上的小?像,放在烛台上烧掉,霍橙的下落不会再有旁的人知晓。
孟简之步出了房门。
门外的亲卫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已经齐整整跪了一地,他们是来送霍风的。
很好,至少霍风走的还不?算孤独。他轻飘飘地说,“霍大?人走了。”便带着众人在那小?屋前向霍风行了个礼……
礼毕,孟简之吩咐风离将他的东西带过来。后面,他又?要接替霍风住在这里了……
他回头?,看了眼那半掩的窗,还是不?禁去想,若是,他又?到了这一步……又?有什么人来送他呢。
上一世?,那个为?他敛了尸骨的小?女娘,这一世?,还回来吗?
孟简之转回身,垂着头?,攥紧自己的衣,穿过伏跪的众人,一步一步踩得越来越稳。
他想,这一世?,他不?会,不?能让他们走向既定的宿命。
六娘和顾翁戎用了晚膳,便命令上了果子,和顾翁戎在院子里下棋,如今,正是夏末,气候很是舒爽,她好不?容易见到顾翁戎,心中被欢喜填得满满的了。接连两次都毫不?客气地赢了顾翁戎。
“棋艺是和谁学的?长进很大?,我如今赢不?过你了。”顾翁戎摇头?道。
六娘有心要让顾翁戎知道她过得很好,又?有心炫耀自己如今的棋艺,一时忘了是孟简之在做他们夫子的事情。
六娘只是说,“是阿爹让着我了,不?然我哪里能赢阿爹。”
顾翁戎便也没有再多问,她看着她腿上的伤,说,“六娘,你在宫中快活吗?”
六娘说,“快活啊,如今不?止有阿爹阿娘疼我了,有更多的人疼爱我了……”
“这些话,你今日说了好多遍了,也就不?用再在阿爹面前重?复。阿爹知道有更多的人疼爱你,可也会有更多的人嫉恨你,你今日的伤真是自己不?小?心伤的吗?”顾翁戎见她没说话,便说,“宫里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得沸沸扬扬,你受伤的事情瞒不?过我的。”
六娘放了手中的棋子,抿唇了半晌,说,“阿爹,是他们非要侮辱我亲生阿爹,我不?能忍了这口?气,让他们看清我,也看清我已经过世?的亲生阿爹,所以……”
顾翁戎看着六娘,缓缓抚了抚她的头?,他知道,宫中的日子是锦衣玉食,却也是谨小?慎微。
六娘见顾翁戎的动作,终于伏在顾翁戎膝前。将这些时日闷在心中的烦事倒出来,“阿爹,皇祖母和陛下,还有公?主都对我很好,只是……只是他们告诉我,我是肖臣毅的女儿?,却没有提过父亲当年究竟是为?何被判处叛国之罪,又?为?何被斩杀在东华门外,我知道,这些事情牵扯众多,他们不?希望我卷入其中。
可我真的很想知道,我父亲,真的是他们口?中的叛徒?真就那么大?逆不?道,非死不?可吗?甚至还牵连了我的身生娘亲!她是她们的骨肉至亲啊!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就不?肯放过她呢。既然他们认定了我父母有罪,又?为?何非要认我做这个郡主!又?要对我这么好……”
六娘的声音低低的,只有顾翁戎听得见,可她情绪中的不?解和愤怒却遮掩不?住,她有她的矛盾和痛苦,她很想去爱这般疼爱她的皇祖母,可她的爱始终隔着一层纱,又?一层真相,又?一层委屈。
顾翁戎看着六娘的痛苦,他忽然意识到,比起在汝宁的时候,六娘真的成长了许多,也不?经意间背负许多,他不?禁心生疼惜。
“六娘,你父亲的事情是皇室密辛,百姓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当年,大?周立朝,你父亲负责修缮封禅的祭坛和神庙,结果那祭坛在陛下登上去的时候,就轰然倒塌,陛下当年险些命丧祭坛,你父亲因为?这件事情被关了起来,一直没有定罪,后来,便听说他伏诛了。”
六娘以前在汝宁的时候,听说过肖臣毅的名?字,却从来没有留心过他的事情,毕竟对长大?的她来说,实在是太过久远。她消化着顾翁戎说的事情。
喃喃道,“父亲,真的想害陛下吗?”
顾翁戎拍了拍她的肩,“我此?番进京,路过幽州和徽州时,看到两州的界碑旁立着这个碑,便拓印下来了。”
六娘有些好奇,她从顾翁戎手中接过那纸册。
“你看看上面写了些什么?”顾翁戎和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