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白,雾气未散,青石板被露水晕染,泛着黑色的光。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出清脆急促的“笃笃”声,与布鞋急行拍在地上的沉闷声交汇成一曲动人心魄的行军曲。
街道上弥漫着木头燃烧过后呛人的焦炭味,混合着血液独有的腥臭,令人隐隐作呕。
“咳咳咳”——
德妃入宫多年,养尊处优,早已将边疆的烟火忘在脑后,乍然面对如此场景,胸腹间憋闷难忍,不由自主地咳了起来。
萧景羲从袖袋里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随手递了过去。
“前方只怕更加不好看,您……”
“咱们说好的,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李玉晴强忍不适,斩钉截铁地回答堵住了萧景羲试图劝说她留下的话。
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护军,她压低嗓音道:“咱们出来只带了一队护卫,就算上这些护军,也不过五六十人,就这么冲去粮库平叛,未免太过儿戏?”
“德母妃,他们不是叛乱,他们都是我大夏的百姓,一群只想要活下去的百姓。”
萧景羲深深看了她一眼,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们没有错,错的是朕,是这个世道。”
李玉晴叹了口气,含笑道:“景羲真是长大了……”
她脸上的笑容乍然凝滞,未出口的话就这样堵在咽喉处,骤然失声。
“这是……?”
青石板被血色侵染成墨,青白尸身赤条条被丢弃在路边,犹如随手扔掉破旧的桌椅一般,横七竖八地垒成一堆。
尚未凝结的鲜血顺着尸山流下,蜿蜒出一道血色的小溪。
李玉晴捂着嘴的手指泛白,死死压住脱口欲出的惊呼。
“贵人们勿惊,不过是些暴民,咱们漳县民乱多日,难免会撞见不开眼死在路边,贵人若是忌讳,那咱们接下来的路可不好走。”
陈浩口中吐出的安慰,比寒冬腊月的北风还要冰寒刺骨。
萧景羲握紧腰侧的佩剑,指节用力到惨白。
视线扫过那些外翻的肋骨,干瘪凹陷的肚子,以及由于瘦削而显得格外凸出放大的眼睛,浑浊的瞳孔仍然残留着对生的眷恋,对命运的不甘。
他们在无声的呐喊,为苍天的不公,为他的无能。
萧景羲被深深刺痛,他忍不住闭上眼,想要讲那些惨烈的画面赶出脑海。
却反而记住了那双不甘的眸子。
“你告诉我,他们是暴民??”
萧景羲开口质问道,声音干涩得如同粗粝的砂纸。
陈浩勒紧缰绳,调转马头与他正面对视,呲着一口白牙,咧出一道嘲讽的弧度。
“要不是暴民,大人想必也用不上咱们这些穷护军。”
萧景羲面色铁青,一言不驱马行至粮库门口,指着黑压压挤作一团的瘦小身影:
“那他们呢?”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他手指的方向,纵使铁石心肠如陈浩也不由得咂舌。
塌了一半的土墙被烈火焚烧成黑色,木制门框几乎要散架,风一吹就“吱呀”作响摇摇欲坠,樟木匾额被随意丢弃在一旁,上面粮库二字早已被烟熏得模糊不清。
十五六个孩子整整齐齐地挤在豁口上,小脸黑漆漆的,无法分辨出年纪,只有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格外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