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本是江南一户普普通通的官宦人家,先祖在前朝时本是开办镖局的,后来朝代更迭,贺家先祖因立有战功做了武将,后来族中子弟亦有科举入仕者,便将贺家一脉带了起来。
不过,贺家子弟虽也代代读书,却没做过什么正经的京官,只在偏居一隅的临川还算是有头有脸的官宦人家。
贺怀君自幼跟着父辈们习武、读书,因大周重文抑武,贺家不想让他从军入伍,贺怀君便苦读了几年,也考了个进士出身。
贺怀君曾在长安候补了两年,因在京中没什么人脉,未能补到合适的缺儿,便被外放到了幽州,从一个正七品的小官开始往上熬。
那时,老临川王因多年前先帝南巡时,受到了先帝的刁难,自此后就一直低调从简,不肯太过张扬。世子日渐长大成人,对于世子妃的人选,老临川王也不敢往高了找,只想寻一个家世平平的官宦人家,只要知书达理就好。
总之,不能再让先帝心生忌惮了。
就这样,老临川王选中了以诗书传家的贺家,贺家虽在当地有些脸面,但若传到京中,都未必有人听说过。娶了贺家的女儿,总比娶那些世家大族的女儿要稳妥些,以免再被先帝盯上,惹来无妄之灾。
就这样,临川王世子娶了贺怀君的妹妹贺知君。贺知君温柔似水,秀外慧中,端庄而不失亲和,练达而不失纯真,深得临川王世子的喜爱。后来老临川王过世,世子袭爵,成了小临川王。
他们一直以为可以相敬如宾地共度余生,可惜戎狄来犯,长安沦陷,先帝驾崩后,朝臣里的内奸害死了唯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燕王。
先帝所剩的唯一的儿子已死,为了掩人耳目,王贤并未打草惊蛇,而是与几位老臣暗中商议,安排了最不起眼的宗室子弟临川郡王作为皇位继承人。就这样,贺知君也从郡王妃摇身一变,成为了国母皇后,贺家一族也顺势迁进了新都汴京,跻身世家名流之列。
几年前,临川郡王刚被选为皇位继承人时,王贤并没有昭告天下,就是怕他再像燕王那样,被埋伏在朝臣中的奸细害死。王贤告诉他,自己会为他扫平所有障碍,扶上马,再送一程。
就这样,王贤把自己唯一的孩子王真送去了塞北卧底,贺知君明白,丈夫如今什么都做不了,内心必定深感不安。
那时幽州一片混乱,贺怀君奉旨率百姓撤离,回汴京复命。于是,贺知君便跟兄长贺怀君商量了一下,由贺怀君请命去塞北,辅助王真。这样他们临川王府也算出了一份力。
从此后,贺怀君去了北地,做了王真的副手。
那时王真表面上的身份是在北地贩卖牛羊皮的商户,生意做得很大,在戎狄各贵族之间都有交易往来,贺怀君对外的身份则是王真手下的心腹管事。当年关于北地的许多情报,都是王真与贺怀君借着运送牛羊皮从玉川城传入中原,交给王贤的。
贺怀君与王真虽然此前并不认识,但二人却一见如故,志趣相投。他们皆是能言善辩之人,把戎狄人忽悠得五迷三道。
后来,戎狄也曾对王真跟贺怀君起了疑,但也仅仅是起疑,前方战事吃紧,戎狄顾不上细查王真。没过多久,中原传来消息,王贤病危。
王真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不能离开,一旦回了中原,就等于彻底暴露了自己,自己在北地辛辛苦苦经营了那么多年的谍报据点势必会被戎狄摧毁。所以他只能含泪送走贺怀君,自己则留下来继续跟戎狄周旋,佯装太平无事的样子。
只是贺怀君没有想到,为大周呕心沥血的王贤积劳成疾,一病不起。临终前,他把谍报组织托付给了贺怀君,贺怀君也不得不留在了汴京,没能再回到北地。
没过多久,戎狄人便将窃取的细作花名册送往塞北,可却被王真现了,王真设法将其拦截下,一路向汴京赶去。
在护送细作花名册回京的这段路上,生了很多次意外,可谓险象环生,但是聪明机敏的王真总能化险为夷。
直到在距离汴京仅一步之遥的郑州府,他遇到了未婚妻宁华公主,早已注定的悲剧在两个人的反复挣扎中,还是走到了末路。
王真牺牲后,贺怀君的心里也就空了一块,王真于他而言是战友,更是知己,此前,他从未遇到过那样志同道合的朋友。从此后,也难再有了。
后来,皇上给各位得以证明身份的谍者论功行赏,本欲封贺家一个爵位,但是贺怀君却拒绝了。作为皇后的母家,他们本就容易背上外戚专权的骂名,眼看着皇上日渐稳健,与其等着日后惹来帝王的猜忌,还不如后退一步,不给他人留下话柄。
更何况,贺家本就是那些世家眼里籍籍无名的一个普通官宦人家,却偏偏因为普通而与临川王府联了姻,又偏偏因为临川王不问朝事、不被人关注而被选为皇位继承人,贺家亦随之平步青云,一跃成了皇亲国戚。
这难免让汴京许多“老牌”世家心中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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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若要捉外戚的把柄,贺怀君这个国舅只怕当其冲。
因此,贺怀君拒绝了封侯,也拒绝了身居高位的官职,而是选择了担任一个位于朝廷边缘的正六品兰台令,掌管图书典籍的编纂校勘。
他不会让自己踏入朝廷政权的中心,更不会一心往高处攀去。
……
贺怀君外放幽州前,曾在老家娶妻生子,贺家从江南迁往汴京时,也把贺怀君的妻儿一并带去了。后来贺怀君远赴北地卧底,便把妻儿留在了汴京,可贺怀君的妻子一向胆小,她只知道丈夫去了战火连天的北地,却不知是去做什么的,她日日忧心,思虑难解,没几年就病逝了。
贺家人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贺怀君,直到他回京替王真来探望王贤时,才偶然得知了这个噩耗。
不过幸好,贺怀君膝下尚有一双儿女,一直被贺家养在汴京,贺皇后自知对不住兄长,这些年来也对侄儿侄女多有照拂。
贺怀君卧底归来,孩子们早已认不出这是自己的父亲,当年,在他们还懵懂不甚记事的时候,贺怀君就去了北地执行任务。
虽然孩子们对父亲不甚亲厚,但是对贺怀君来说,亦是一份慰藉,在孩子们的身上,他多多少少能看到亡妻的痕迹。
贺怀君任职兰台令之后,时不时地就会约江沧去酒楼或茶馆包个雅间,闲聊闲话。他在汴京几乎没有什么朋友,也不愿去结交当朝权贵们,免得人家状告当朝国舅结党营私。他只有和素日里鲜少露面、老老实实为妻守义的江沧在一处,才不会有那么多是非。
可贺怀君却明白,自己终究无法像江沧那样,说守义就能守义,说不续娶就能不续娶。身为国舅,他的婚事就是帝后夫妇二人用来拉拢新贵、掌控权臣的筹码。
没过多久,贺皇后就把贺怀君请进了宫,给他相看了一名女子的画像,那姑娘也是京中某个世家的嫡女,才十七岁,看上去秀丽温婉,据说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也好,那也好。
唯一不好之处,就是贺怀君不认识她,甚至连见都没见过。贺皇后仿佛不太愿意开口,但犹豫了片刻,还是拐弯抹角地说,这是皇上的意思,皇上需要国舅来迎娶这名女子,他娶了,皇上才放心。
贺怀君掐指一算,自己比那女子大一轮还多,也没有什么共同经历,而那女子一进门就要给他的两个孩子当继母,只怕心里也不乐意。
这门亲事,无非是两个人被硬生生凑到了一起,然后他尽可能地做好一个丈夫的本分,她也尽可能地做好一个继妻的本分,只要外面的人看到他们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样子,那就能合了皇上的意了。
关起门来之后,谁家不是一地鸡毛呢?
贺怀君笑着叹了口气,默默地翻出了藏在暗阁里的细作花名册。比起在兰台编纂书册,这才是他更为重要的一份工作。
他仍然掌握着大周的谍报组织,也仍然在找寻那些还没有消息传回的谍者。曹静和时不时地也会来找他,问一问有没有建章宫姐妹的消息。
至今,仍是无。
贺怀君曾告诉曹静和,他绝不会放弃找寻战友们,他知道,曹静和也不会放弃。
再后来,贺怀君迎娶了那名世家女,二人在外形影不离,人人都要赞一句琴瑟和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