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样,那个家伙从来都不像沙嘉看到的那么简单,不管是作为弟弟阿诺的他,还是后来作为敌人宴北的他。
他藏在冰山之下的面容无比复杂,就连那个加西亚都像是掌握着什么秘密一样,可是沙嘉却从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
想到这里,沙嘉突然站起身,猛地拉开门冲了出去,没管一路上受他惊吓的同僚,他一路猛冲终于在拐角的位置看到他的目标。
“告诉我。”沙嘉拦住了加西亚的路。
“将军,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你当初来找上我的时候,是通过一个中间人的对吗?那个人到底是谁?”
“将军……”加西亚突然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把沙嘉推开一点,“我亲口做了承诺的,你要逼迫我违背自己的信诺吗?”
“信诺……为什么……”沙嘉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的五官都因为痛苦皱了起来。
加西亚没再说话,绕过他走下了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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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嘉穿过十八道严密看守的牢门,来到地下三百米关押宴北的所在,透过厚厚的单面玻璃,他看到那个闭眼靠墙席地而坐的青年。
在脱去那一身另无数敌人见之胆寒的将军战服以后,盔甲之下的青年身形瘦弱,神情温和,不像什么外界传闻那样扭曲丑陋的杀人兵器,倒像是脾气好好喜欢侍弄花草的隔壁邻居。
他原本也是有机会长成那种样子。
沙嘉下意识伸手贴上玻璃,这时玻璃里边的青年突然睁眼,他茫然的目光和沙嘉对视了一眼,随后又移开,仰着头看向墙上一点点人造太阳透进来的光,又慢慢闭上了眼。
沙嘉收回按在墙上的手,尽管知道青年从里边只能看到一堵黑漆漆的墙壁,但是他刚才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瞬。
宴北那双看过无数鲜血脏污的眼睛,如今里边竟还是一片纯然的空白与清透。
【沙嘉过来了……】系统空间内,宴斯方突然开口。
【什么?】原本还在闭着眼小憩的宴北猛地睁开眼,他茫然地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此时的境地。
【对哒,他现在就在你面前的那堵墙后面看着你呢?】
听到他的话,宴北慌里慌张地将视线移开,又撒娇到,【宴老师,他等下要是进来,换你好吗。】
宴斯方冷酷地拒绝了,【他是你哥哥又不是我哥,有话当然要你自己去说。】
听见监牢被从外边打开的声音,宴北崩溃地闭上眼,继续蹲在系统空间里当鹌鹑,还是被宴斯方扔回了身体里。
沙嘉打开门走了进去,他很确信里面的囚犯一定能够听清他开门的动静,但是宴北还是维持着那个坐姿紧闭双眼,对他的到来毫无反应。
沙嘉一步步走过去,最终在他的面前蹲了下来。
就在他低下头的时候,宴北猛地睁开眼,沙嘉一瞬间愣住了。
这是怎样一双懵懂又茫然的眼睛,他还能从中看见两分惊慌来,这熟悉的场面一瞬间把他拉回了十年前的少年时光。
“你还真的是,怎么一点都没有变。”沙嘉苦笑一声,然后贴着宴北坐了下来。
宴北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将头偏过去,没说话。
牢房里无比的安静,这时沙嘉似乎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说,“你不会杀我的,你要是想要杀我,早就有很多次机会了,用不着等到现在这个时候。”
“我这些年来总是获得一个神秘同伴的帮助,他给我提供了许多,但是却从不留下自己的信息,也决不向我索要任何报酬,但是最近我似乎终于得知了一点有关他的消息,你知道他是谁吗?”
沙嘉又抛出一个问题,面对他的发问,宴北低垂着眼,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一样毫无起伏。
等了许久,沙嘉又问,“克莱夫老师还有那二十四个亲兵,真的全部是你杀害的吗?”
宴北垂下的左手细微地颤抖了一瞬。但他依然毫无动作。直到过了良久,见沙嘉也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他只好抬起头,回答时态度堪称小心翼翼:“为什么要替我这种人费尽心思呢?”
“不要试图放过我,不然你怎么去和外面愤怒的民众交代。”
他说到后面声音愈发低了下去。
“我……这样的人,我……怎么能活呢。我怎么配……”
受人控制,满手血腥,犯下那样深重的罪孽,他怎么还能心安理得地继续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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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嘉在监牢里呆了许久,但是最后没有得到任何结果。
他又沿着来时的道路离开了,通道里的光线很昏暗,他一个人走过长长的走廊,心中思绪翻涌。
他心中是十分的笃定且肯定,宴北做下的罪行中有许多都是有缘由的,被控制的。
但是没有人能够给他作证,实验室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许久,很多很多东西都被摧毁在时间和战火之中,所有的结论都只是他个人的推断。
他拿不出任何证据去说服坚信他的士兵还有拥戴他的民众,让无比仇恨宴北的他们相信自己给他洗脱罪行的说辞。
如果任用自己的权利宣判他无罪的话,会降低民众对新政府公正和道义的无限怀疑,他不能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情,就放任自己做出这种事,让无数同伴期盼的那个新未来在启动的第一步就落下了无法磨灭的瑕疵。
后世要怎么书写他呢?
在沙嘉走后,宴北起身慢吞吞地走到门边,听着逐渐走远变得微乎其微的脚步声,在脑海中想象着他离开的身影。然后突然开口。【他看起来……心脏里有好多痛苦……好多纠结。】
【难受了吗?那刚才为什么不和他好好道别。】宴斯方轻笑了一下。
【没有必要了……他本来也不该认识我的。】宴北靠着牢门坐下,情不自禁又开始回忆起十来年人生中仅有的哪一点温暖。
其实他并不像沙嘉误以为的那样没有记忆,其实他是拥有记忆的,只是那些记忆中所包含的,全部都是和实验室有关的,白炽灯,冰凉的器械,划开的皮肉,和带来无比疼痛的针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