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卢涣好像被问住了,便伸手指了指杨后觉,“这种屁大小事,你找国师商量去。”
御书房真正的谈话重点,还是大源王朝的“位次”问题。
卢涣问道:“杨老真人,杨国师,咱们大源王朝作为北俱芦洲的第一强国,短时间内争取前五,估计有难度,至少得要过那个排在第六的邵元王朝吧?”
老真人就跟睡着了似的,坐在椅子上边闭目养神,这种要了老命的军国大事,陛下你跟新任国师说去,他还年轻。
杨后觉倍感无奈,“陛下,任何一个位次的差距,都是一种十分显著的国力差距,陛下要说争取坐十望九,我还敢说点大话。”
卢涣说道:“抟泥,你看看他们邵元王朝的国师,林君璧才几岁,你杨后觉杨国师多大岁数了,着实是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啊。朕自己是无所谓的,只是要替你和崇玄署都觉得颜面无光啊。”
老真人也没睁眼,只是呵呵笑着。
大源王朝的崇玄署杨氏家族,一向是北俱芦洲公认的念恩极重,报恩极久,同样的,记仇极久,报仇极恨。
喜欢问剑祖师堂,是北俱芦洲剑修的家常菜,没问过别家的祖师堂,你这剑修就当得没滋没味了,
但是大源王朝境内的仙家府邸,大小道场,虽然也被问剑过,但是约莫半数,都会有一场崇玄署杨氏道士的还礼。
剩余半数,云霄宫了解过事情经过,全不搭理,被拆了祖师堂就花钱修缮,反正经验丰富,熟门熟路。其中一座仙府,杨后觉甚至了解过内幕之后,又去亲自补了一场问剑,只拆了一半的祖师堂,这下好了,可以彻底重建了。
卢涣说道:“你们是不知道我的郁闷啊,比如那几个平时关系不错、也是当皇帝国君的家伙,近期书信往来,总是拿话气我,还给我取了个绰号,你们猜是啥,‘卢垫底’!”
“你们听听,这是人话吗?我一开始还提笔回骂几句,说你们有本事也捞个浩然第十,少在那边阴阳怪气,你们再猜怎么着,他们不但腆着个脸说自己真没那本事,但是你卢涣也还是卢垫底,其中有个最王八蛋的,还说我窝里横个什么呢,浩然垫底!”
“都说主辱臣死,算了算了,我没那么大本事,能决定你们两位志在飞升的神仙如何,可是我这个当皇帝当的,都快憋屈死了,你们不是国师便是云霄宫杨氏家主,总要帮我稍微挣点面子回来吧?反正我现在就两点要求,要么就是你们谁今年明年的,证道飞升,要么就帮助大源王朝挣来个第八!第七也行,第六不错,第五是最好了,第四我也不太敢想,第三就算了,咱们跟大骊宋氏都是自家人,不伤和气……”
卢钧现那位上了岁数的杨老真人竟然都打鼾了。
年轻国师杨后觉微笑道:“那贫道就争取早点证道飞升。”
卢涣一拍茶几震天响,“外人合起伙来气我也就算了,你们也这么气我,当着一国太子的面子,如此不给当今天子的面子?!”
听得卢钧直翻白眼,卢涣让他先离开屋子,卢钧乐得跑出去,耍那套自认越来越纯属、几乎可算炉火纯青的绝世拳法。
卢涣说道:“刚才卢钧在,有些事情不好多说,事实上,这次让卢钧去大骊京城,是要让后觉捎个口信给陈先生,我这边就仨字,没问题!”
杨老真人终于不瞌睡了,睁眼开口问道:“当真想好了?”
卢涣疑惑道:“都能算到是什么事情?”
杨清恐摇摇头,“陛下不必跟我说什么事情,贫道只问陛下一个问题,确定想好了?”
卢涣点点头。
杨清恐闭上眼睛,“那就行了。让后觉陪着太子殿下走趟大骊京城便是。”
卢涣说道:“是我连累真人不得飞升了。”
杨清恐淡然道:“两家人不说三家话。”
卢涣哑然。
当年有一场决定国运的大仗,身为国师的杨清恐在战场上出手了,虽然只是断后,却依旧误了道心,至今无法证道飞升。
需知皇帝卢涣是庶出的皇子,甚至都不是长子。但是老皇帝毫不掩饰自己最看好他,一心想要扶他作储君。
老皇帝也是个狠人,当年跟一个极为难缠的邻居,起了一场各自赌上国运的两国交战,边境硝烟四起,战事胶着,谁输谁赢都有可能。
他先是假装病重,一看就是活不了几天的那种。之后他喊来所有宗亲老人、一堆皇子和十余位庙堂重臣,老皇帝当时给了他们两个选择,要么他亲自披挂上阵,御驾亲征去边关战场,让卢涣留在京城监国。要么就让卢涣带着一支精锐大军去边关,主持大局,若是输了,他身为主帅理当受罚,赢了,另当别论,你们到时候就可以商量着来,自行定夺了。
这他娘的也叫选择?就老皇帝当时躺在病榻上,那副出气多于吸气、已经病入膏肓的模样,真要披挂一副甲胄,别说走到边关,能不能活着走出京畿之地都不好说吧?到时候还不是谁监国谁说了算?是不是太子重要吗?监国之后,老皇帝只要在半道成了先帝,谁是皇帝都能说了算。
当场就有个功勋卓著的国舅爷,他既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也是跟老皇帝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患难兄弟,他就飙了。
“姓卢的,你也别跟我们玩这套,直接让卢涣当太子监国,不就完事了。你大可以放心,我虽然是大皇子二皇子的亲舅舅,但我更是大源王朝的官,每个月拿俸禄吃皇粮,谁当了皇帝,我就替他卖命!好,一辈子的过命交情了,还信不过我,到头来跟我整这么一出,是吧?”
大概他也确实是被老皇帝给恶心到了,一个没忍住,直接蹦出一句,“你咋个不直接禅让呢?!啊?”
把病榻上的老皇帝气得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指向那个家伙,含糊念叨着混账东西,混账东西……看上去差点就要当场驾崩。
在这种时刻,老国师杨清恐第一个开口说此事,其实可行,但是要把话事先说好,如果皇子卢涣吃败仗了,这辈子就别带兵了。
国舅爷沉默片刻,看了眼那位回光返照似、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老皇帝,点头说就这么办,姓卢的,你要再叽叽歪歪,我就让他们都退出去,掐死你得了。
老皇帝当场就给气晕过去了。老真人赶忙快步走去病榻那边,双指并拢在老皇帝鼻孔那边停留片刻,说放心,还有气。
当时皇子卢涣整个人都跟酒蒙子似的,迷迷糊糊走出那间充满药味的屋子,披挂甲胄,代替皇帝去边关用兵。
但是那场仗,打输了。害得大源边军伤筋动骨,折损颇多,朝野上下,口诛笔伐,义愤填膺,连无用的皇子卢涣和昏聩的老皇帝一起骂。偶有一些不同看法的议论,终究是被汹汹议论给掩盖得悄无声息。
本来实力相当的两国,大源王朝从此稍稍落了下风。那天的御书房内,好像再不是父子,而只是君臣,老皇帝披衣朱批奏折,头也不抬,就是不去看一眼长久跪在御书房里边的卢涣。
到最后,老皇帝终于记起屋内还有个败军之将,抬起头,缓缓说道:“这笔账,你自己回去想清楚,哪天想明白了,再来跟朕解释清楚。卢涣,记住了,你这辈子只有一次机会。”
老皇帝当时没有说出一句,大概朕也是了。
皇子卢涣就此心灰意冷,熬了三年,又熬了三年,再他娘的熬了三年,始终是朝堂最边缘的人物,既然这辈子都无法领兵,出京就藩去了,属于在地方当了个太平王爷。还好,老皇帝并没有一病不起,约莫是觉得他这个自己选定的储君人选都靠不住,其余几个,就更不行。事实上,到了最后几年,老皇帝当真是硬撑着的,卢涣被突然召回到京城的那晚,他眼中的那个老人,几乎油尽灯枯的大源皇帝,更老了,真的老了,那个确实忠心为国的国舅爷也已经死了。大皇子二皇子耐心太差,都被贬为庶民了。
都说三皇子总算熬出头了。卢涣本人是却无所谓了。
夜幕中,风烛残年的老皇帝最后一次踏入御书房,让卢涣进宫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