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我没有再见过安全,等到再次见面的时候,是安全主动找的我。他告诉我之前的猜测是错误的,自己已经确定要去台湾生活了。
我问他,“台湾女人答应带你走了?”
安全冲着我直点头,脸上的笑没停止过。
我犹豫了一下,想着还是得提醒下安全,就又问他,那个宗教一听就不太靠谱,这女人对你也太好了吧,还想着把你带回台湾,你要不要再认真考虑下。
安全听了很生气,他骂我是嫉妒他,嫉妒他可以离开这里,而我只能永远待在金三角等死。
然后他就立马转身离开,刚走出几步,又转头问我:“你懂什么,外,外面再差还能比这里差吗?”
和喜欢来金三角做生意外国人不同,很多本地人通常是有机会就想要逃离,不管是台湾或者是别的地方,对安全来说,其实都是天堂。
安全离开金三角的那天,只有我一个人陪他。我们买了几瓶小缅甸,蹲坐在街口,两人先干了一瓶。喝完酒的安全,脸上的笑容再也止不住。
他边笑边告诉我,自己要去过好生活了,要去早上没有枪声,晚上没有死人的地方生活了。
我问他:“你知道台湾在哪里吗?”
安全摇头说不知道,但是他专门去找人问过,说那地方很漂亮,有大海,有高楼,有很好吃的东西,有特别漂亮的姑娘。
安全把手上的一个空酒瓶,往街道中间砸过去,发出“砰”的声响,吓坏了一个过路的游客,那人用国骂骂了几句,但是没有上前来讨说法。
我看安全这个动作,觉得这家伙小人得志,嘲笑他:“哟,要去台湾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平常也没见你这么大胆啊?”
安全转头,没回答我的话,反而嘿嘿笑着问我,你见过大海吗?
我把手里的啤酒喝完,告诉安全,我小时候经常能看见海。安全可能没想到我竟然见过大海,刚想开口的话又吞了回去。
隔了一会儿,他又大声和我说,他马上就要去台湾了,别说大海,其他全部东西都会见到的。
见我只顾着喝酒,没理他,他就拿酒瓶子碰了一下我的手臂,又问我,那大海是什么样子的?
我想了一下,说:“反正我看到大海,就会觉得很难受。”
安全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然后拍拍我的肩膀,丢支烟过来,说不知道他见到大海的时候,会不会难受?
我们两人抽了小半截,安全重新开口,问我:“在台湾,所有人都能活下去的吧?”
我没有犹豫,看着安全,认真地点头。
安全看到我点头,脸上又很快出现笑容。说自己到台湾以后要狠狠睡个三天三夜的觉,躺在很软的床上,谁来叫他都叫不醒那种,然后问我那种床是不是叫席梦思?
我说是叫这个名字的。
安全又说自己要吃很多东西,全都让台湾女人付钱,他一分钱都不用出。
我呵呵笑了两声,心里想道:你也没钱好不好?
安全大概看我只是笑着,没有说话,就从鼻孔里发出嗤笑声,说我肯定是嫉妒他了。
我无语,双手合十,对他拜了一下,说自己的确是很嫉妒他。
安全看我这模样,立马就大笑起来,反复说着自己要去台湾了。
那天其实我陪安全的时间没多久,喝了两瓶啤酒就撤了。临走前安全问我要了国内的地址,他说可能会给我写信。
我嘲笑他:“你还知道写信啊?”
安全瞪了我一眼,很认真地告诉我,他特意了解过很多中国的事情,知道传统中国人都是通过信件来进行沟通的。
我又问他:“那你会写汉字吗?”
安全摇头,说自己正在学,台湾女人也在教他。
然后我就再没说话,和安全说了声再见,就回到赌坊,在老虎机前继续消磨时光。
金三角,能让人最快学会的是离别。
本来我已经忘了安全这个人,直到2017年底,我和陈拙在北京的一个四合院聊了四天,把我在金三角经历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临走时陈拙叫我要好好写。
我之前写过最长的文章就是语文试卷的800字作文,心想这是个大工程,就回到将近三年没回去的云南,在当初前往金三角之前的客栈住了半个星期,想要找找感觉。
没想到,那客栈的老板娘还认识我,说前两年有一封信寄过来给我。
她找不到我,又把信扔回院子里的信箱。
那信箱已经很老,锁都锈了,看起来很久没人用过。
信封发黄,上面的寄信人是安全,信纸上的话不多,上面写着:我现在过得很好,你呢?
字很丑,写得歪歪扭扭。
信封里还有一张照片,是安全和台湾女人的合照。两人在海边,安全留起一头的长发,两人被海风吹得头发和衣服都蓬乱,台湾女人靠在安全的肩膀上,很开心地笑着。
我看着安全一脸幸福的模样,突然非常生气,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把照片给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