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遍布着?刻纹的帷幔包裹的小船在海面中流浪,如?同?一栗浮于太空的小行星。
它不大,只有容纳至多?两个成年人,但对于不到五岁的幼崽来说,它却过于大了。
沈白仰面躺在被帷幔外大雨淋湿的船板上,黑云几乎要贴着?他的鼻尖压下来。
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蜷缩成小小一团。
但紧接着?,沈白怔怔地?看着?身旁另普通人哭喊恐惧的世?界,小声茫然地?笑了一会。
他和小船一起浸没在轰鸣伴随着?海浪咆哮的声音中。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笑,但自体内汹涌而上的迫切与狂喜告诉他,现在似乎是要笑的。
沈白看见船帆的帷幔散发出温暖的金色流光,紧接着?,悸动另他无法抵抗地?昏睡了过去。
意识模糊之前,沈白最后一眼,是远方如?同?一片濒临破碎的秋叶般,在海面上起伏的平整的大陆。
那里,撑起天空的巨大神树亮起微弱的光芒,数万柔软的长枝如?同?牧神抱起羊羔柔嫩而白皙的手,紧紧探入黑沉的大地?将它怀抱,如?同?安慰那个在暴风雨中哭泣的孩子?。
这种灭世?般的天灾能让所有人都团缩成一团,在个个施加了温暖祝福的屋子?中依偎着?。
而不是如?同?这几个迎着?暴怒祭神的怒火勇敢站在泥泞中的不知相之人,顶着?浇灭汹汹烈火的漂泊大雨,焦灼地?盯着?大陆边缘遥遥无际的翻滚海面。
“……十?个阴时,十?个阴时。祝算出来明明是十?个阴时,为何他没有来?”
他们穿着?漆黑的斗篷,为首面孔深邃的高大男人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显得震颤起来,他如?同?神树一般富有生机的浓绿的眸子?坠入了深沉的痛苦,如?同?消失了祝力一般枯萎下来,黯淡地?让人心生痛苦。
他身后的人们也陷入了蛇窟泥潭般,死死盯着?震荡、攀附而空无一物的海面。
绿眸男子?不甘心地?循望着?翻滚的海面。
他唯恐自己想?要寻找的小船打翻在一个巨大的浪头中,于是早早就将水下的狠厉种族驱赶,将祝力覆盖了方圆一千个长尺,期翼而忐忑地?等待着?梦境中的可怜幼崽从?远古的大陆漂流而来。
六百年来、唯一一个被巫祝梦到的幼崽、唯一一个在这片被四国?联手死死封印的无垠深渊之下、迸发的顽强幼株,如?同?一轮他们拒绝不了的日?冕,撕扯着?脱力死寂的他们,拼命向这个象征跑去。
但是、但是……
无垠的海岸线上什么都没有。
唯黑暗中铺天骇浪翻滚。
这片土地?上最强大的巫祝忍不住上前一步,高高举起缠满图腾的双手,像是在毒洞中不甘而痛苦地?为君王臣服,俊朗的面孔贴近冰凉的雨水,黑发湿漉漉地?紧贴在裸露的蜜色胸膛上。
他的面部?充满了某种绝望的悲痛,“神树……祝解告诉我?们,他会在今晚来到我?们身边。”
“我?们清扫了一切,瞒过了北土、南蛮,倾尽您浸润的祝,让一切都消失在今天这场倾世?大灾之中,只要他来,只要他来!”
男子?猛地?转过身,充满绝望的眸子?苦涩地?盯着?身边的另一位神祝,根骨盘错的手臂猛地?垂在心口,“告诉我?,云;我?的祝错误了吗?神树啊……”
披着?斗篷的神祝沉默不语,寂静地?看向满心愧疚与苦痛的巫祝;双眼被惨白的布匹蒙的死死。
那是他为了祈求北方的帝王留下他族人性命而留下的质子?,而如?今为了今日?那个可能来到的幼崽,他再次献祭了自己的仅剩的喉音,唤醒了这场擎天盖地?的冰雹大雨。
瓢泼的冰雹与随从?带着?狂笑,伴随着?刺入骨髓的寒风砸向巫祝的脊梁,他几乎要弯下强健的腰盘,流畅的肌肉线条伴随着?棕色密纹扭曲,雨水溅上他的脸庞,冰冷浸入骨髓。
他恍惚地?想?起自己梦见那个孩子?时喜悦到崩溃的心情。
他也曾怀疑这是否是四国?一次毫不费力而有效的谋算,但谁不为这个梦境动摇?
一个活生生的、新生的、属于巫祝的幼崽,足以?另荟聚于神庭倾听祝算的所有神祝付出仅剩的一切,哪怕这似乎是一个直白的阴谋。
“好了;这又是北土或西域为我?们献上的一次惊喜……”披着?浓密黑发的高大巫祝恍惚地?呢喃,极力按捺高诵着?愤怒与哀戚的心脏,“哈哈,那我?们如?何回报……”
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脑中无数次重现的那个孩子?。
“……来了,黎神。”
“什么?”被唤名字的男人骤然抬头。
他的双肩被背生双翼的神祝死死箍住,力度大到另骨骼发出咯吱作响的悲鸣,疼痛伴随着?碎裂声在空气?中敲响,但他环绕在身边的祝却一点?也没有产生反击的意识。
“我?说,我?们的孩子;在海面的前方,从?那艘神树编织而成的船上。”垂着?巨大纯白羽翼的神祝放松了力度;他生着柔软小羽的指尖还在颤抖,但他同?样也和周围的人一般,目光一刻也离不开晦暗的海面。
在转身之前,男人先于视线将祝力再次扩散了千尺,直到感?受到那艘如?同?沧海之栗的小船,另帝王恐惧的浩瀚祝力才戛然而止。
连接海岸的水面上泛起冰寒的裂纹,雪雾顶着?雨水顽强地?裸l露在空气?中,寒冰寸寸衔接,最终蔓延成一条铺满厚厚冰层的地?毯。
名为云师的神祝一脚踩上自他身边延伸的冰层,又一层厚冰从?他的脚下扩散,将碎冰凝实、团团握紧。
他一路前行,赤裸的双足生着?细碎的冰块,毫不畏惧地?在铺天盖地?的骇浪中穿梭。
掌管气?息的凤胥抬起手,用柔顺的风将他推到远处,瞬息之间,有着?海浪般卷曲长发的男人迎着?大雨出现在摇摇晃晃的小船当中。
映入云师眼帘的,首先是一个有着?铺地?长发的孩子?,然后是散发着?微弱金光的繁复帷幔。
脚步声轻却深刻地?透过船板传到沈白耳中,昏睡中,他潜意识感?到有人登上了船。
他霎时清醒了,睡意一扫而光,心脏瞬间被高高提起,紧贴着?皮肤砰砰直跳,几乎想?要先于身体跳出血肉先行逃跑,比外界的温度还要低的凉意流进血管,牙齿发颤。
他费劲地?想?要睁开眼,他想?跑,甚至生出了想?要将爬上这间小小疪所的人推进大海中的绝望,紧接着?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怎么能够下意识觉得登船的一定是坏人呢?万一不是研究所的人呢?
但是,除了研究所,谁愿意在这么大的海浪中搭救一个漂泊、没有价值的,发丝雪白的银瞳怪物呢?
……等一下,研究所是什么?
沈白的鼻头酸酸的,眼皮像是被千山压住了一般沉重,无论如?何努力也怪异地?挣脱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