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谢照倒是干脆地承认了:“王公已经看过,说伤在小腿,除非续接骨骼,否则便只能卧床静养。”
时局之中,意外未必就真的是意外,背后或许有更深更复杂的因素。所以一开始他并不打算让非官医的李明夷插手进来。
但郭纳病情始终不见好转,想到前夜和父亲的交谈,他决定铤而走险一次。
谢照目不转睛地盯着刚刚起床,头发一团乱麻,脸上还在淌水的李明夷。
“我想知道,如果允许手术,先生能有多大的把握?”
“零到十成之间。”对方的回答不出意外。
任何手术都没有百分百的成功率。这个问题,当初救治小雨的时候李明夷已经回答过一次,他不觉得谢照有这么健忘。
“先生是聪明人。”似乎看穿他的疑惑,谢照再次开口,“所以应该知道,为太守手术,和给普通百姓看病治疗是不一样的。”
他不能告诉对方张介然的密令。
假若真的让李明夷做这个手术,那么手术成功的概率,就是他和自己,还有整个陈留城保全的概率。所以即便知道对方会怎么回答,他还是想再问一次。
谢照慢慢压住刀,内心的动荡远超过表情。
还浑然不知内情的李明夷弯腰取干布擦脸,动作间瞟他一眼,似乎觉得这话很可笑。
“医学对每个人都是同样的。”擦完水,他深呼吸一口清晨湿润的空气,淡定地看向谢照。
“具体能不能手术,还要查看病人的情况,走吧。”
小谢郎一大早赶来,总不可能是找他聊天的。
谢照定定看他一眼,随即转身去牵马。
“那就有劳先生走一趟了。”
走之前,李明夷先把瞳孔笔、听诊器一起翻出来带上。
不管郭纳出事究竟和历史有没有相关,对他而言都只是一个病人。
坠马伤,除了骨折之外,不能轻易地排除内脏和颅内的损伤。即便是王焘亲自查体的结果,他也不打算直接采纳。
谢照一骑快马,很快带他抵达太守府。
眼下所有事宜都是谢敬泽主持,有小谢郎领路,守卫便没有怀疑他的身份。进了府邸,在郭纳的寝房中,李明夷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值守的谢望。
“太守公如何了?”谢照示意李明夷先等等,压低了声音问道。
谢望的目光落在突兀出现的李明夷身上,很快又移向谢照。
他往外走到门口,才道:“王公已经用过药了,性命暂时无忧,只是这两天仍时醒时睡。现下由我们十二时辰轮值,看看能否稳住病情。朗之……”
他唤了一声,却没有继续说话。
兄弟之间,有时只需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就在谢照措辞如何解释带人来的原因时,李明夷已经绕过谢望,快步走了进去。
“我先看看病人。”一边简短地解释一句,他一边掏出瞳孔笔,直接走到病床面前,小心地打开郭纳闭上的眼睑,轻轻按动笔头。
细细的白色光束照射出来,那对没有神采的瞳孔随之灵敏地向内聚缩了一下。
一旁的仆从被他的举动吓得不敢说话,下意识地看向谢望兄弟,等着他们发话。
奇怪。
李明夷若有所思地收了笔,随即抬起手,用力地压在病人的眼眶上。这个突然的动作令谢照都有些慌神,刚想出声阻止,便被一只手拦住。
谢望默不作声地向后转去目光。
昏睡中的郭纳骤然被压住眼眶,反射性地皱了皱眉。
李明夷松了手,目光变得复杂。
他贸然闯进来,只是因为谢望那句时睡时醒,如果病人有颅内血肿或其他脑部问题,那即使一秒也耽误不起。但查体的结果却告诉他,这位太守根本没有昏迷。
再会撒谎的人,也不能串通人体。
而人体是不会骗人的。
谢望似乎也察觉到异样,示意谢照守在门口,自己折回病榻前。
李明夷快速地检查过病人的下肢,正如王焘的诊断,的确有一处很明显的骨折。但这种程度的外伤,绝不至于让病人缺血昏迷。
出于谨慎,他继续对腹部进行触诊。
“他是小谢郎请来的医生。”简单地安抚不知所然的侍从后,谢望将注意力放在他触碰病人的右手上。
与他们检查的方法不同,李明夷的手法更像是在揉搓一块面饼。当那只手揉到左腹的时候,他还算平静的表情忽然一凝。
“呃……”也在同时,闭着嘴唇的郭纳克制不住地痛呼一声,终于坚持不住地睁开了眼睛。
“放肆。”看到眼前陌生而大胆的年轻人,他忍不住虚弱地斥了一句。
仆从难以置信地眨眨眼,看向李明夷的眼神当即变成了敬重。
太守坠马以来的这两天都昏昏沉沉的,便是醒了也说不出话,而小谢郎请来的这位医生仅凭一只手轻轻地就唤醒了郭公,这简直是神医啊!
谢望立即跪下:“这是民间引荐的医生,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太守公恕罪。”
“罢了。”既然是平头百姓,郭纳也不打算为难。
他看上去仍很虚乏,勉强打量对方一眼,吩咐了一句出去,便再次将眼睛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