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句,风止影消,万物屏息以待。
旁人话不落自个儿头上,望枯就不会往耳里灌。思绪本都跟着蚂蚁搬石子去了,周遭倏尔静得厉害。一抬头,还各个盯着她看。
后知后觉将风浮濯的话反刍一回后,她身子都站不直了——
大事不妙。
佛修岂能为她还俗?
色戒呢?自笞呢?那风雨不动的规矩呢?
若是一度春宵,或是望枯霸王硬上弓,风浮濯想要讨个名分,倒也是有迹可循。
但望枯一没爱人的本事,二没床上的渴求,三来——风浮濯跪地之色,近似高堂下鸣冤的良臣,浩然忠贞,为国请缨。
如此可见,她与风浮濯,心意互不相通。
莫非是,旁人说几句,自个儿都当真了罢?
望枯不假思索:“倦空君心系黎民百姓,而我,兴许这辈子都不会成亲,只想身边人都活得畅快。如此不般配,何故为了顾全大局,被迫与我结为夫妻呢?”
风浮濯长跪不起:“……”
明面无动于衷,却又悄悄将他用灵力烘在心尖的人暗自一点点抹去。
——看了半天一夜,总该够了。
话从口出时,他就已有预料。
他将再次在无光的平原里野渡。
几度窥见的这抹春色,向来无拘无束,枯藤时蛰伏青山,忍冬时阅遍晚霞。困不住的,终不会因他一时贪婪,行着护她的好话,而永守樊笼。如此,风浮濯才是真的死有余辜。
他不黯然。
哪怕。
望枯有朝一日,真要择个良配。
又怎能轮到他。
弋祯法师愁眉不展:“倦空,嫁娶乃两厢情愿之事,你既然不曾问过她的意思,何必唐突行事?剔骨一事我允了,且随我回归宁领罚罢。”
风浮濯踉跄起身:“还有一事。”
弋祯法师:“还有何事?”
风浮濯郑重其事:“我要为望枯洗衣。”
弋祯法师骂不出口,甩袖而去:“……罢了,随你去,但莫让师兄弟们等你太久。”
他活了千年,不乏有想回红尘而还俗的人,天资聪颖、离飞升与成佛间一步之遥的弟子粗略算,都能占满两只手。风浮濯是那千年一遇的佛修不错,但佛门不讲贪与罚,风浮濯若去意已决,无人拦得了。
可惜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连自己也不爱,怎知今时掏心掏肺的法子是对是错?更不必说,他本就连偿还自己一个自由身的念头都没有。
弋祯法师不由叹息。
倦空有八成不知何为动心,但哪怕真动心了,也是彼之迷瘴,己之砒霜。
——倦空在情字愚钝,迟早满盘皆输。
闹剧落幕,苍寸嚷嚷着遣散看事儿的人。
“没热闹看了,还傻站什么呢!都走罢!”苍寸猛喝一声后,众人小跑着离去,他心绪犹有蝗虫过境,劫掠欢愉至荡然无存,只与路清绝疏解愤懑,“我要遇得今日这事,指定少年白头了,或是找个地洞苟且偷生,但你看看,这倦空君还跑去洗衣呢,当真不是一般人啊……”
路清绝肃然起敬:“君子坦荡荡,错了也比悔过好。自古深情不寿,经此磋磨,他来日就什么也不怕了。”
分明都是字,凑在一块,苍寸却捉摸不透了:“……”
痴情种个个都是这般货色么?
休忘尘噗嗤一笑:“……”
望枯正要离去,见他安然倚树,只好委婉赶人:“休宗主又在笑何事?”
休忘尘:“怎么,这就急着赶我走了?我只是在笑,既是好物,谁也讨不到手,倒也算公道。”
望枯垮脸,抬步就走:“这世上并无公道之说。再者,我不是物,我为藤妖。”
休忘尘:“看来望枯猜到我是在说你了……走什么?还没聊两句呢?”
望枯:“休宗主说的话,要么是我不爱听的,要么是一问三不知的,让我怎么说?”
休忘尘:“哈哈哈!我今儿心情好,不妨我就告诉你一句真话罢?”
望枯:“不必了。”